<p class="ql-block"> 1970年9月26日,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这一天改变了我的命运,决定了我一辈子的职业发展,就在这一天,我招工进厂了。</p><p class="ql-block"> 从上一年的元月开始,我被上山下乡插队劳动已有一年零九个月了。以不满十六岁的最后一届“老三届”之身,来到市郊农村插队落户,住进社员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稚嫩的肩膀挑起农活的重担,拿笔的小手舞弄起镰刀铁锹,我和社员们一起挑大埂,开新渠(永丰河),车水灌溉,爬行薅草,割麦掼稻,我亲历了当年长江大汛带来的风雨破圩,并为排涝连续几天车水车肿了脚心,我曾在赤日炎炎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间劳作,也在秋高气爽时收割金黄的稻谷时感受丰收的喜悦。在这短短的一年零九个月里,我逐渐开始从一个学生娃向村里来的新农民转变。</p><p class="ql-block"> 就在刚刚前十来天,我经历了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双抢”,要在短短半个来月的时间里,将当季稻收割完成,将双季稻秧插下去。那真叫争分夺秒啊,晚插一天秧,就会赶不上季节,影响生长和收成,这十几天里,每天夜里三四点钟,队长就来敲门了,半醒半睡中,高一脚低一脚的下田拔秧,茫茫黑夜中,只有天上的星星在陪伴。待到太阳升起,回去吃点早饭,男劳力们马上又开始扬鞭耕田,我们则挑秧把、牵秧絲,为插秧准备,而女社员们一字排开,低头弯腰把秧插,中午除了回去吃口饭,也不休息,接着耕田的耕田,插秧的插秧,一直做到天黑透,月上树梢满天星。下工在池塘里洗个澡,回去胡乱烧点东西填饱肚子,倒头就睡,刚睡一会儿,队长的敲门声又响了。就这样坚持了半个多月,硬是挺了下来,而时常有女社员在田间晕倒。幸运的是,这十几二十天,我都坚持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26号早晨,我正从家往生产队走去,这么多天没回家了,昨晚刚刚回家休整了一下,半道上,碰见生产队专门赶来找我的人,说我已被招工了,让我赶快去公社,招工的人都在公社集合。好消息来的太突然了,前一阵虽然已听到有招工的风声,但没想到我也幸运地“中奖”了。我马上改变道路,连走带跑地向十几里外的公社赶去,到得公社,招工的知青已在公社集合完毕向雨山湖公园去了,我和几个和我一样来晚了的知青结伴赶紧向雨山湖公园走去,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记得中午吃没吃东西,赶到雨山湖北门已是下午一点多了。</p><p class="ql-block"> 此时,公园北门里的空地上,集中了几百个待分配的知青,都在兴奋焦急地等待着宣布招工单位。大约下午三点左右,市招工办的同志开始宣布招工分配了,只见他手拿一叠名册,一个一个名单读起来,读了一批,告诉说你们几个分配到马钢,再读一批名单,你们几个分配到市物资局,所有在场的知青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读到自己的名字,终于听到读出我的名字,招工办的人说,你们几个分配到十七冶,后面就有十七冶的人过来将我们几个带走。当时只顾得高兴了,没想到,就这一声宣读,就这工作人员手中的笔随意一划拉,就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就决定了我一生的职业方向。</p><p class="ql-block"> 我们兴冲冲地随着十七冶来带人的同志走出雨山湖,他又将我们分到十七冶下属各单位,我们一起十几个人被分配到三公司,到了三公司,天已晚了,当天又是周六,让我们下周一再来。</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一家人都为我高兴终于返城了,终于当上工人了!尽管就在马鞍山,但此时我对十七冶的工作性质却一无所知,不知道十七冶是做什么的,只知道这是个国营大企业,能为进到这样的国营企业而兴奋不已。</p><p class="ql-block"> 周一一早我就来到三公司大楼,劳资科的人通知我们几个知青,你们几个到筑炉队干筑炉工,而和我们一起来招工过来的一批农村青年都被分配到机械队干车钳铆电焊。筑炉工是干什么的,我们不知道,也没听说过这个工种,待到划定工种粮,我们才知道筑炉工是特重体力劳动,当时定的工种粮是46斤,是最高等级的了,可见其工作的繁重程度。而筑炉工的工作,就是专门砌筑各类工业炉内衬的耐火砖。后来我们才知道,之所以将我们几名知青分配去当筑炉工,是因为当时三公司的军代表说了,这几个小知识分子要让他们好好改造改造,他这一句话,就决定了我们要比来自农村的青年人多出力多流汗多磨难,多蜕掉几层皮。</p><p class="ql-block"> 当时筑炉队正好全部在山东莱芜701工程施工,公司让我们领取了劳保品,说过了国庆就去山东与队里汇合,参加莱芜的工程施工。我们高高兴兴地领了帆布工作服,翻毛皮鞋,匆匆回生产队告别乡亲们,感谢这一年多来大家的关爱照顾,收拾起简陋的行装离开农村回家,满心欢喜地盼望着走出马鞍山,走向远方,赴山东去工作。</p><p class="ql-block"> 过了国庆节没两天,通知我们准备出发了。那天,我们五个知青身穿崭新的工作服,脚登大头翻毛皮鞋,登上火车去南京,转道赴山东莱芜。在南京转车等待时,我们几个找了家照相馆,高高兴兴地拍了人生第一张工人照。</p> 到了莱芜,第一天上工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当时所分的班组刚好轮到上大夜班,我刚从农村回来,哪里上过大夜班啊,半夜十二点接班,从脚手架上的孔洞爬进热风炉,搬起几十斤重一块的耐火砖,用耐火泥浆砌起来,要严絲密缝,不得有一点气泡和间隙,为了砌得密实,要翻来复去地比对,弄得浑身上下都酸痛,到了下半夜三四点钟,又累又困,上下眼皮直打架,其繁重程度比在农村干农活不知要大多少。一个夜班下来,浑身真像散了架。而其时的我还不满十八周岁,当时也没劳动法,像我这样的半大“童工”真是吃不消。这就是我工人生涯的开始。<br> 从此,我随十七冶队伍转战大江南北,筑高炉,盖大楼,在马钢,我几乎走遍了当时各个有炉窑的厂矿,我砌筑过轮箍厂的环形加热炉,参加过一钢平炉的抢修,刚停下不久的炉膛内,翻毛皮鞋踩上去烫得吱吱响,人在里面砌几块砖十几分钟就要出来换一换,我砌筑过焦化厂四号焦炉,码蓄热室的格子砖一天磨坏了工作服的肩头与屁股。我曾在冰天雪地开进姑山选矿场工地,住两层芦席夹一层油纸的工棚,吃用小水塘浑浊的水,烈日下,三天砌一层楼......(山下就是我们建起的姑山选场生活区) 我远赴陕西略阳,砌筑略钢的烧结球团,二进莱芜,筑好汽锅炉的衬砖,在砌筑这形形色色的工业炉中,我真正体会了筑炉工的不易,在转战南北国内国外的施工中,我真正理解了建筑工人的艰辛与奉献。我们都是进场一片荒原,离时留下高楼厂房,照顾不了家庭,关心不了孩子,四海为“家”不顾家,先人们辛苦而苦,待人们欢乐而撤。(80年代我在常州发电厂工地) 在四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我曾到过每一时期十七冶最远的施工点,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远赴福建厦门,支援特区建设,九十年代,我飞赴非洲津巴布韦,建设当地急需的水泥厂,数十年风雨兼程,作为十七冶建设者,国内国外都曾留下过我的足迹。 (津巴布韦华津水泥厂工地陪我驻津黄大使视察) 就在退休前的最后两年,我还在万里之外的阿尔及利亚撒哈拉之门工地上操劳奔忙 (我手指的就是戈壁荒原中的工地) 自从那年9月26日招工进厂后,我对十七冶企业“从一而终”,不管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不管工作有多么辛苦,不管是高光时期还是低谷阶段,都始终与企业共命运,我为企业献青春、献终生,企业也培养了我,造就了我。如今,我早已告别服务了四十三年的企业,退休回家了,然而我却常常回想起五十五年前雨山湖北门的那一幕,那决定我一生命运的9月26日,我招工进厂的纪念日。(我在国外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