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初秋拾光】豫章秋韵

周龙坤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站台的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记忆里老南昌巷弄里卖糖画的担子走过青石板路的动静。夏去秋来，火车钻进南昌的地界时，我隔着车窗望出去，天空是洗过的蓝，云絮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棉絮，连空气里都飘着种久违的清爽一一这才是故乡应有的模样。

在异乡漂泊多年，总忘不了南昌的夏天。柏油路被晒得发软，蝉鸣聒噪得能掀翻屋顶，走在街上五分钟，汗就顺着额角淌进衣领，黏糊糊地贴在背上。所以每次归来，总等入秋过后。这时节的南昌，像被谁拧开了通风的窗，闷热悄然退去，风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拂过脸颊时，连发丝都跟着舒展。

住得久了才发现，南昌的秋，藏在树影里。老城区的巷弄两侧，樟树的叶子还绿得扎实，却少了盛夏时的油光锃亮，多了层温润的哑光。偶有几片叶尖染了浅黄，像被阳光不小心吻过的痕迹。最动人的是桂花树，不用刻意去找，走着走着，一阵甜香就漫过来，清清淡淡的，不似春花那般浓烈，却缠缠绵绵，钻进衣袖，绕在发间。小区的花坛里，路边的围墙边，甚至老房子的天井角，总能撞见几株。老人说，入秋过后，桂花要“闹秋”，一茬接一茬地开，把整个城都泡在蜜里。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钻进巷子里寻觅美食。大士院的早市总透着股烟火气，米粉店里诱人的拌粉，点一碗，浇上酱油、醋、蒜蓉、花生米、小米辣，再撒把翠绿的葱花，老板操着一口南昌话吆喝着，手腕翻飞间，一碗喷香的拌粉就递到了手里。配着一盅瓦罐汤，肉饼汤里浮着几粒枸杞，排骨汤炖得酥烂，汤面上凝着层薄薄的油花，喝一口，暖到胃里。再也不用像夏天那样，吃得满头大汗，连衬衫都湿透，此刻只觉得惬意，慢悠悠地吃，听旁边的人用南昌话闲聊，说哪家的柚子熟了，说赣江的水位又降了些。

傍晚总爱去赣江边走。夕阳把天染成橘红色，云也镶了金边，倒映在江水里，一片波光粼粼。秋风徐徐地吹，带着江里的潮气，拂在脸上，凉丝丝的。岸边的芦苇丛黄了，风一吹，沙沙地响，像谁在低声絮语。有老人牵着狗散步，狗儿撒欢地跑，尾巴摇得欢快;有年轻情侣坐在长椅上，头靠着头，不说什么，也觉得安稳;还有孩子拿着风筝跑，风筝飞得不高，线在手里摇摇晃晃，笑声却脆生生的，传得很远。

江水比夏天时浅了些，露出岸边的鹅卵石，被水冲刷得光滑圆润。几只水鸟掠过水面，翅膀沾起细碎的水珠，又轻快地飞走。远处的八一大桥横跨江面，桥上的车灯连成串，像流动的星河。江风里，隐约能闻到对岸餐馆飘来的炒粉香，混着桂花的甜，还有江水的清冽，酿成一种独属于南昌秋日的气息。

走累了，就在石阶上坐下。看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天慢慢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映在江面上，泛起温柔的涟漪。旁边有位卖炒货的老者，推着小车，炒栗子的香味飘过来，带着焦香。买一包，细细品着，听江水流淌的声音，听远处传来的汽笛声，心里忽然就静了。

原来离开得再久，故乡的秋韵总能轻易地把人包裹。它不在高楼大厦的霓虹里，不在车水马龙的喧嚣中，而在巷弄里飘出的桂花香里，在一碗热乎的瓦罐汤里，在赣江边徐徐的秋风里。这秋，不似北方的萧瑟，也不似南方的燠热，它带着点温润，带着点慵懒，像位熟稔的老友，等你归来，陪你慢慢走，慢慢品，把那些漂泊的日子里积攒的疲惫，都轻轻拂去。

夜色渐浓，江风更凉了些，裹紧外套往回走。巷子里的桂花还在香，炒粉的香气也还在飘，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原来，这就是南昌的秋，不张扬，却醇厚，像杯温好的酒，一口下去，从舌尖暖到心底，让人舍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