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问答

zzkr

于是，我便将自己投进山里去了。

起初的路，是石板铺就的，还算齐整。可我的脚步，却像灌满了铅，沉甸甸的。心里的那团乱麻，非但没有解开，反倒被这机械的抬腿、落腿的动作，缠得更紧了。路旁的草木，似乎也蒙着一层与我心情相仿的灰翳，引不起我半点兴致。我只是埋着头，向上，再向上。喘息声越来越重，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烧，腿上的肌肉也开始酸软、颤抖，发出无声的抗议。我几乎要停下来，想那生活中的种种，不也正像这望不到头的石阶么？一级未完，一级又至，压得人透不过气。

可就在这时，我忽然停住了。我问自己：我为何要逃到这山里来？难道只是为了换一个地方唉声叹气么？这山，它不言不语，却用这最质朴的陡峭，给了我一个最直接的难题。它不是那些纠缠不清、虚虚实实的烦恼，它就是一个简单的存在——你征服它，或是被它征服。这念头一生，脚下的石阶忽然变了意味。它不再是无穷尽的负累，而是一个个可以踏在脚下的、具体而微的困难。我不再去看那遥远的山顶，我只专注于眼前的这一级。踏稳它，再去找下一级。

心，竟奇异地静了下来。

路愈发陡了，有时甚至要手脚并用。我抓住粗糙的树根，蹬紧裸露的岩石，像一只笨拙的兽，在与这山体进行最原始的角力。汗水迷了眼睛，淌进嘴里，是咸涩的。可也正是在这竭尽全力的攀爬中，那些盘踞心头的焦虑、惶惑，竟被这单纯的疲惫挤占了去。你无暇他顾，你必须调动全身的力气与精神，去应对眼前的方寸之地。这或许便是答案的第一笔：当你觉得前路漫漫、无力招架时，不如就专注于能走通的这一步。把宏大的恐慌，分解成一个个可以解决的具体问题。这一步走稳了，下一步自有出路。

终于，当我拨开最后一丛挡路的枝条，一片豁然的天光扑面而来。我站到了山顶。

风，在这里是自由的，它毫无阻碍地吹过来，鼓荡我的衣衫，也吹散了肺腑里最后一丝浊气。极目远眺，来时的路已隐匿在苍翠之中，那些让我气喘吁吁、心生畏惧的陡坡断崖，此刻都温顺地匍匐在我的脚下。而更远处，城市成了棋盘，房屋成了积木，平日里觉得天大的事，在这苍茫的天地间，也渺小得如一粒尘埃。我张开双臂，深深地吸气，仿佛将这整片天空都纳入了胸中。那股久违的、名为“信心”的力量，便像这山间的清泉一般，从心底最深处，汩汩地涌了上来。

是的，山是登顶了。它被我踩在了脚下。这证明了一件事：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碍，只要你一步接一步地去走，终究是能越过的。这山，是生活投下的一个最清晰的影子。它告诉我，困难是具体的，如同这石阶与悬崖；而战胜困难的法子，也是具体的，那就是专注脚下，不言放弃。这筋疲力尽后的畅快，这超越自身极限的喜悦，是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无法给予的。

下山的时候，步履是轻快的。山还是那座山，但我已不是上山时的那个我了。我的身体里，多了一座山的重量，也多了一片天空的开阔。我知道，回到那“人海”里，烦恼或许依旧会在，但当我再次被围困时，我定会想起这个下午，想起这座被我征服的山。

它将永远在那里，沉默地告诉我：山高人为峰，路，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