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生涯琐忆之无票乘火车

汪向明

上次写到从插队的生产队走到贵溪火车站100多里路，贵溪到上海可是要再加一个零，1000多里路啊，这可不是走走就能够走到的了，我们来江西坐的是火车，自然回去乘火车是唯一选择。
怎么坐，坐火车需要花钱买票，知青插队缺的就是钱，一张车票十几块钱在生产队出工大约就是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劳动报酬啊！怎么办？
首先想到的就是扒煤车，虽说我国整体是北煤南运，但在江南也不尽然，湖南安源煤矿、江西萍乡、宜春煤矿都在贵溪以南，这可比起辽宁的抚顺煤矿、山西的大同煤矿近得多。想想在江西省内，或许浙赣两省的煤是南煤北运的，何况我们在火车站，哪个方向是上海方向还是明白的。就这样，回上海的路程我也坐过煤车，不是一次，而是几次。当然坐煤车也是够苦的，首先上车到发车不能被发现，不然就会被赶下车；第二不知会被带到哪里才有机会下车，所以浙赣线上从杭州到鹰潭一段只要是县站，我没有不下过车的；第三，一开车我就被一路顺风扬起的煤屑染成一个黑人了。
坐过几次煤车后，我不再选择乘坐它，于是就冒险逃票乘客车。慢车不可选，一是查票多，二是停站多，时间过得特别慢，一不小心被查到下一个小站赶下车，还不知后面当天有没有再往上海方向的车在这里停靠，所以我无票乘车都不会选慢车。
选择快车，特别是特快，蹭着一站就是上百公里，被赶下车也合算。那年头，知青回家搭火车的顺风车现象很普遍，列车员查票查到了只要说没有钱补票也就是教育几句带到下一站下车。火车乘多了也总结出一个规律，那就是快车一般是早餐后或晚餐后查票，考虑后觉得晚间21点后上车最宜，当然还要有这样的车次，一夜过去上海也差不多到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出站，上海站几乎是不可能无票就能出站的，不像今天有手机，告诉一下家人多买一张站台票带进来便可出站，再说那年头站台票也不是可以随便买到的。最安全的选择就是离上海最近的一个停靠站下车，然后买票等后一班车回上海。搭顺风车一般不会有行李，至多一个挎包，而这一路，除了上海、杭州这两个大站，即便是金华、上饶这样的中等站，当年车站大门等过了停靠的客车以后不出半个小时就大门敞开了。2018年我到仰光，这座城市，虽然早已经不再是首都，但它依然是缅甸第一大城市，它的火车站也还是这样，有车来关闭大门检票，车走后不久又大门敞开随意进出。

旧时列车 硬座为多

候车大厅 简陋朴素

木板硬座 现已绝迹

言归正传，我无票回上海最爽快的一次，就是上次所述从生产队步行百余里走到贵溪火车站等车的那一次。那天夜间，50次广州到上海的特快进站了，按理特快不停靠贵溪，可那天它停靠了。原来是有邮政业务需要，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挂的是邮政车，其中间的门打开，正在不断扔大大的包裹下车，其后又装上几袋邮件，这时我们看到车尾车站站务员正在摇旗，我急忙叫上同伴，赶到车尾铁轨上，趁列车刚刚滑行之时跃上车厢尾部，列车尾部光线很暗，我们躲在左右门的地方，没有人发现我们，火车出发了。我们也一人靠着一扇边门睡觉了，一路上这么醒醒睡睡，停靠车站时因为是最后一节车厢，往往都已经在站台外面，又是夜色，没有人会来铁轨上看看车里有没有人躲着。直到天亮停靠杭州站时，邮政车押车人员开后门刷牙才发现我们，就问我们是什么人，什么时候上车的，听了我们的回答后说了一句，你们挺不容易的，我也有弟弟在江西吉安插队，如果见到什么人千万不要说见过我。我们说那肯定不会，接着就从书包里取出两个梨送上，他推了几下还是收下了。车继续前行，过了嘉兴，他又开门对我们说，我们车过新龙华车站时会临时停靠，等待上海站信号告知进几号站台，你们就在那下车吧，那里因为不是停靠站，你们出站时不会有人认为你们是从这列火车上下车的，又是小站，出站应该不麻烦的，出站后就有公交车通达上海各区。你们知道怎么走吗？我们急忙说谢谢，到时你关照一声我们就下车，我们认识回家的路。
这是一次没有胆战心惊的担心、没有躲躲闪闪的逃避的无票乘车，遇到的是理解、是关照。任何时代，都会有人关心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我想，这应该就是我们社会的温馨所在，同时也是我们民族的希望所在。
当然，我们这次的幸运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我们付出的是我们的道德、我们的尊严。所以，后来我一旦有能力拾回自己的道德和尊严的时候，我就会努力地拾起它、维护它、珍惜它，我是绝对不会再让它们丢失的。

自愿捐款 中组部收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