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的一场森林大火

钟奶奶的老故事

大兴安岭火海中的记忆：一段刻骨铭心的逃离

1987年5月6日，那个深夜，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梦中惊醒的那刻。

我们村当时正忙着整理街道，家家户户的仓房都被扒了，要拓宽道路。忙了一天累得不行，我睡得正沉，突然听见窗户被人用木棍“咚咚”地敲响。惊醒后一问，才知道是隔壁家的孩子报信——后屯的火已经烧进村里了！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叫醒丈夫和两个孩子（那时老大还在县里念高中，没在家）。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家里仅有的一张存折都忘了拿，就胡乱抓了几件衣服，拉着孩子就往大街上跑。

大街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挤满了想逃生的人和车。大家都急红了眼，拼命地抢着上车，谁不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呢？有人在喊“安静！别挤！”，可那种时候，谁能静得下来？我们也只能跟着人群，焦急地盼着能早点排到号。

等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坐上了车。车子飞快地开出村子，一路上，大火烧毁树木产生的烟灰像黑色的雪花一样飘落在车上，我们每个人的头上、身上都沾满了灰。车把我们这批人送到县城后，又立刻掉头回去接村里还没走的人。我不知道那辆车往返了多少次。

被送到县城的人们，暂时被安排在招待所里，吃住都由国家负责。第二天，住在县城的侄子找到了我们，坚持要把我们接到他家去住。我本不想去，他家房子也不大，我们一家四口再挤进去实在不方便。但侄子说：“去吧，把招待所的空位留给那些在县城没有亲属的人，不是更好吗？”在他的再三劝说下，我们还是去了他家。果然，第二天，不断有车把受灾群众拉到县城，招待所很快就住满了。领导们为此很是为难，只好号召大家：如果在县城有亲属，就先去亲属家暂住，把床位留给更需要的人。街上到处都是人，乱哄哄的，每个人都慌慌张张。有的人家里人还没到齐，急得团团转。我的心情也特别复杂，惦记着家里什么东西都没带出来。万一村子真的被烧了，我们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在县城住的日子里，警报声还是时不时地响起，每次都吓得人心惊胆战。一听到警报，大家就得赶紧撤离县城，防备大火扑过来。我和侄媳妇赶紧抱起一床棉被，带着家人就往呼玛河边跑。河边相对安全，万一火真的烧过来，还能用湿棉被裹住身体自救。可就在这慌乱的时候，丈夫和儿子却没在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侄子匆匆上街去找，更不知道他们父子俩在没在一起，大女儿那里我倒不太担心因为她在学校，老师肯定会组织集体转移，想到儿子三岁时差点让我弄丢，我想到孩子才十几岁，也不知道个深浅，我心里别提多着急了。我只能紧紧牵着小女儿的手，跟着侄媳妇和她不满四岁儿子的一起往河边跑。呼玛河边已经围了好多人，大家都是从城里逃出来的。不远处突然有人喊了起来，我们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孕妇偏偏在这个时候要生了！这可真是把大家都急坏了。医院早就关门了，找接生的人也很困难。就在大家为她揪着心、想办法的时候，刺耳的警报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慌了神，一时间不知所措。心神不定的等待了好长时间，警报才消除还好一场有惊无险，都平安的回到了家。

后来，大家觉得县城好像也不安全了，于是开始用火车成批地往下边运送人员。因为当时县城也安排不下那么多人了，这下火车站又乱成了一团。那些在下边有亲戚的人，都想挤上火车去避难。黑皮的闷罐火车一趟接一趟地拉人，人们拼命地往上挤，有的甚至把裤子腰带都挤开了。那几天，每个人都在这种慌乱和恐惧中度日∵。火车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但县城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怎么也送不完，剩下的人只能在原地等待，或者说，听天由命。

就在这时，我们听说图强县的一个小屯子被大火完全包围了，火已经烧进了村里。我们邻居家的弟弟正好住在那个屯子。他家条件还算不错，有一辆摩托车。大火来临时，他骑着摩托车，带着简单的随身物品，驮着妻子疯狂地往外逃。他在公路上拼命地跑，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村子，家里的黑白电视机等电器在火中爆炸，“砰、砰”的爆炸声一个接着一个。他算是幸运的，还能带着妻子逃出来。村里人可能也都撤退了，当时好像没听说有人员伤亡。虽然整个村子变成了一片火海，各家的东西都烧光了，但只要人没事，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县城一待就是一个多礼拜。公路上有查岗的守护人员，领导下令只允许往山下走，不许往山上去——山上的火势太危险了。那段时间，除了当地的扑火人员，一批又一批的部队军人也开往这里。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身影，看到他们，我们悬着的心好像稍微踏实了一点，总觉得有军人在，就能护住老百姓。可谁能想到，大火根本不惧怕这些，依旧在疯狂蔓延，一点一点“进攻”，吞噬了好几个小村子，火势猛得吓人。我们村有个正壮年的扑火队员，当时火场的具体情景我没亲眼看见，但直到现在，他的耳朵还是被烧伤后变形的样子。还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扑火队员，扑火时衣服沾上了火。他穿的是呢绒衣服，一碰到火就粘在了身上。他赶紧往下脱，可根本来不及，衣服烧熔后紧紧粘在肚皮上，把肚皮烧坏了，连肠子都露了出来。后来他被送进医院，好不容易有了点恢复。可没过多久，警报声再次加急，医院需要转移伤员。他被抬上汽车准备转移，一路上汽车颠簸，他的伤势再也没能撑住，最终还是没能留住这条年轻的生命。他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场大火带来的灾难，只能咬着牙接受。

在县城待着的日子里，我们每天都在焦虑中煎熬。有一天，突然听到一个消息，说我们住的那个屯子也被大火吞噬了，还说村里油库爆炸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那种绝望的滋味真的无法用语言描述。后来，有从山上下来的人，我们赶紧上前仔细打听。还好，事情并不像传说的那样，我们的村子竟然幸免于难！听到这个消息，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又过了半个多月，在众多军人和扑火人员的努力下，火势终于得到了控制。也传来了好消息：允许在县城的山上居民返回家园了！我急不可待地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坐上了返乡的车。当车子驶进村子，看到家里的房子、村里的街道都完好无损时，我悬了将近快一个月的心，才终于彻底稳定了下来。

回到家后，日子并没有立刻恢复平静。整个村子都被一层厚厚的烟雾笼罩着，虽然不像火灾初期那么呛人，但能见度极低，对面10米远的地方都看不清人影。当时已经快是该种土豆的季节了，可谁还有心思想那些呢？我们白天就稀里糊涂地弄点吃的，勉强填饱肚子。到了晚上，更是不敢进屋睡觉。孩子们年纪小，实在熬不住，就让他们先睡，我和丈夫就像打更人一样，轮流在院子里或门口守着，竖着耳朵听动静。我们生怕再有危险来临，好能第一时间叫醒孩子，再次准备逃离。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了好几天，村子里还算平静。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最坏的打算，大家把家里要紧的东西都用塑料布层层包好，然后在自家的小园子里挖个坑埋起来。有的人甚至把家里最值钱的电视机也包好埋进了土里。我当时可能还算固执，没有跟着埋东西，但我心里的恐惧一点也不少，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

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实在让人难熬。每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总是心神不定。当时通信好像也中断了，家里父亲让姪女写来的一封封信，还有发的电报我一封也没收到。我真不知道那段时间，远在家乡的父亲和哥哥姐姐家是怎么为我们担心、怎么熬过来的。一直等到生活恢复正常后才看到多封信件。有一个礼拜天，我大女儿从县城的学校回家了。可就在这时，我们村东边的山边上出现了明火！情况危急，驻扎在当地的部队和村里的壮劳力立刻都集中到了东山去扑火。还好，这次的明火不大，被大家及时扑灭了。我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催着女儿快点回县城。扑打这次明火的时候，学校里稍微大一点的学生都主动参加了，就连村里的年轻妇女也加入了扑火的队伍，都想为保住家园出一份力。我虽然因为要照顾小女儿没能去现场，但心里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二十多天，给国家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有些家庭甚至在这场灾难中永远失去了亲人。我们后屯就有一户姓杨的人家，在火势蔓延进村子的时候，男主人出门慢了一步，还没跑出院子，就被熊熊烈火堵住了去路，最终没能逃出来。还有邻居的小儿子，他也参加了扑火队。大火结束后，那个孩子就再也没有回过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人肯定是不在了，但连尸首也没能找到。这成了他全家心中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这场大火，不仅是对森林的一次毁灭性破坏，更是给无数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

将近一个月的大火，终于在部队的大力支援下被彻底扑灭了。听说在扑火过程中，部队也有人员伤亡，这让我们心里既感激又心疼。火灭了，部队完成了任务，默默地返回了军营。我们老百姓也终于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之前疏散到山下避难的人们，也陆续返回家园。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慌乱和恐惧后，大家才慢慢回过神来。当然，要完全平复心情，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那场大火的记忆，那些在火海中的恐惧和绝望，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但无论如何，最艰难的时刻总算过去了。我们能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真的要衷心感谢部队，如果没有他们的奋不顾身，那场大火不知还要烧到什么时候，后果不堪设想。还要感谢国家，是他们在危难时刻伸出援手，挽救了我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这场灾难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但也让我们更加懂得珍惜现在的生活，更加感恩那些守护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