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戏剧大师曹禺故居】

印象诗人、作家哲骧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初夏的天津河北区民主道,梧桐叶沾着晨露,叶缘的虫蛀纹像极了旧剧本里的断句。墙根的苔藓漫过青砖缝,在路面洇出浅绿的印子,拐过第三个门牌号,一栋浅灰小楼忽然撞进视野——木门上的铜环包浆厚得发暗,环身磨出两道浅槽,该是百年间无数人叩响时留下的痕迹,这便是曹禺先生的故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推开木门的瞬间,“吱呀”声里裹着旧木头的干燥气息。庭院青石板的缝里嵌着几粒梧桐籽,被鞋底碾出浅痕。西角的兰草栽在粗陶盆里,盆沿缺了个小口,叶片上凝着的晨露顺着叶脉滑下,在盆沿积成一小汪水。最惹眼的是窗下的老藤椅,藤条断了两根,用细麻绳缠了结,椅面凹出浅浅的弧度,显然是有人常坐的模样——向导说,曹禺年少时总在这儿背《牡丹亭》,夏夜的风卷着槐花香来,他便把剧本摊在膝头,念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时,手指会轻轻摩挲藤椅的断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楼客厅的八仙桌是榉木的,桌面木纹像摊开的水波纹,边缘被磨得发亮,桌角有个指甲盖大的磕碰痕,据说是先生年轻时写剧本入迷,手肘撞上去留的。四把圈椅的蓝布套洗得发浅,布纹里还嵌着细棉线的毛茬,椅背上搭着的素色帕子,边角绣着极小的兰草,针脚歪歪扭扭,是曹禺母亲当年的手艺。墙上的老照片被装在梨木相框里,玻璃上蒙着薄尘,擦出的一小块亮处里,青年曹禺穿着浅灰长衫,盘扣是黑绒的,领口别着枚银质书签,书签上刻的“戏”字隐约可见;旁边的家庭合影里,他妹妹手里攥着个布老虎,老虎的耳朵缺了半边,露出里面的棉絮——那是先生用旧棉袄改的玩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拾级上二楼,木质楼梯每踩一级,便发出不同的“吱呀”声:第三级最响,像是榫卯松了,第七级却几乎没声,木纹里积着细灰。书房的门是樱桃木的,门把手上的铜片磨得露出底色,推开门时,先闻到旧书的油墨香,混着木头的暖味。靠窗的书桌是核桃木的,桌面留着三道平行的划痕,最深的一道能卡住指甲——是曹禺写《雷雨》时,钢笔没水了,笔尖在桌上反复划蹭留下的。桌角摆着黄铜台灯,灯座上的“耕耘”二字刻痕里积了浅灰,用指尖一抠,能带出细细的粉末;灯线是黑胶皮的,接头处用黑胶布缠了两层,胶布边缘已经发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书桌上摊着的《雷雨》手稿复印件,纸页泛着米黄,字迹浓淡不一:“繁漪”的“漪”字,右边的“奇”曾写成“崎”,又用钢笔划掉,墨痕在纸背透出浅灰;“周朴园”的台词旁,有小字批注:“语气要沉,像压着冰”,批注的字迹比正文轻,该是先生半夜修改时,怕吵到家人,刻意放轻了笔力。书橱第三层的《西厢记》里夹着张叶脉书签,是银杏叶做的,叶脉间还沾着点点褐斑,书签背面用铅笔写着“廿二年秋,读于小院”——民国廿二年,正是曹禺开始构思《雷雨》的年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书房角落的舞台模型,是按《日出》“翠喜房间”做的:木床的床板缝里塞着半片枯叶,梳妆台的圆镜裂了道细纹,镜前摆着个掉了盖的粉盒,盒里剩的铅粉已经结块;模型最里侧的墙角,藏着个黄豆大的小灯泡,通电后,昏黄的光刚好照在床沿的布帘上,布帘上绣的“福”字缺了右边的点——向导说,这是曹禺特意要求的,“翠喜的命,就像这缺了笔的字,总差着点圆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离开时,夕阳把书房的窗棂影子投在书桌上,像给手稿盖了层格子印。轻轻带上木门,铜环撞在门板上,发出“咚”的轻响,惊飞了院角兰草上的麻雀。风卷着梧桐叶擦过墙面,叶子的纹路在灰砖上晃,像先生剧本里没写完的句子。这一趟拜谒,没见着宏大的陈列,却在铜环的磨痕里、手稿的墨点中、藤椅的凹痕间,触到了曹禺先生的温度——那是对文字的较真,对人物的悲悯,是把生活里的细碎光影,都揉进戏剧里的深情。</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