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平遥采访手记</span></p><p class="ql-block"> 2025年4月11日,我有幸参与了山西省摄影协会组织的“世界文化遗产视角下的生活变迁”采访团活动。在紧张的一天半时间里,我需要独自在平遥街头寻找采访对象,完成采访拍摄后,还要撰写约一万字的文字稿。</p><p class="ql-block"> 任务重、时间紧,且这是我第一次参与以文字为主的采访任务。下午,我找到一位全家两代人都在火柴厂工作的老大姐,采访接近尾声时,已是晚上七点多。老大姐表示,此事需征求儿子的意见,我恳请她给儿子打个电话,由我们直接沟通,但她执意要等儿子回来再说。无奈之下,我只好先返回酒店耐心等待,可直到次日早晨8点,仍未收到回复。我只好再次登门拜访,她儿子正好在家,可没等我把来意说完就直接婉言谢绝。没时间沮丧,我立刻再次走上街头,寻找其他基层百姓作为采访对象。</p><p class="ql-block"> 路过一家老醋坊店铺时,我本想询问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却又恰逢周日(对方不办公),便只好和店铺的武老板闲聊,说明我的采访需求。起初他并不愿意接受采访,在我耐心沟通后,他终于同意了——此时已过11点。采访过程中,顾客往来不断,武老板还要抽时间吃午饭、午休,就这样见缝插针,我在四个多小时里基本完成了此次采访任务。</p><p class="ql-block"> 9月19日,平遥国际摄影节期间,我在摄影手工书展区看到《72条蚰蜒》已正式发行。令我意外的是,我此前的采访稿经编辑后,被收录在这本书的第三篇,这无疑是此次采访经历中最大的惊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72条蚰蜒巷》</span></p><p class="ql-block">我时常坐在醋坊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听他们谈论着"武家老醋坊"的味道,心里就十分满足。醋,不仅是调味品,还是山西特有的文化载体,承载着古城的历史和文化。我这醋坊,就像是个小小的窗口,让更多的人知道了平遥古城,知道了山西老陈醋的传统文化。</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武家传统醋香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我叫武振亮,1965年出生在平遥南北巷花园街66号的老院子里。我从小就知道,这青砖灰瓦下藏着两代人的醋香,还有一大家子的热闹。那时候,院子里总是欢声笑语,醋香四溢,感觉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温馨和希望。</p><p class="ql-block">如今,我膝下有一儿一女,还有两个孙子和两个外孙。儿子儿媳在古城里开了家酒吧,生意红火;女儿以前也跟着张罗生意,后来有了孩子就歇下了;女婿在消防系统工作。四个孙辈都到了上学的年龄,每逢周末就呼啦啦地涌进院子,抓着我的衣角喊"爷爷调醋喽"。看着他们天真烂漫的样子,我心里那个美啊,感觉这辈子的辛劳都值了。</p><p class="ql-block">兄弟四个我排行老四,除了老二住得稍远点儿,我和老大老三还守在老院。邻居们总说:"这么大的院子,卖了换套楼房住住吧!"可我心里清楚,这院子是父辈儿留下的根啊。当年土改时,父亲穷得啃窝头都没动过卖祖宅的念头。如今我们哥仨各住一栋小院,夏天傍晚蹲在院里唠嗑,老大抽着旱烟说:"这墙缝里还渗着咱爹赶马车的汗味儿。"老三接话:"可不,你屋里那口缸还是咱爷爷娶奶奶时的老物件儿呢。"老砖地缝儿的青苔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兄弟几个坐在这里,仍像祖辈还在身边一样,有生命般透着亲昵的感觉。</p><p class="ql-block">在平遥城,远近都知道爷爷做的醋地道、质量好、口感好、讲信用。记得十二三岁的时候,爷爷就把他做醋的口诀教给我背下来了:"一斤高粱四两曲,三瓢井水酿七日。"爷爷戳着我的脑门说:"记住,咱武家的醋,先得对得起良心,再对得起舌头。"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经过这风风雨雨的十七年经营,我才深刻体会到爷爷话里的深意。这良心啊,跟老院的根基一样,深扎在土里,在风雨中坚强,在严寒中保暖。这是上辈子的财富,我可得好好守护。</p><p class="ql-block">我父亲也做了几年醋,但后来就做不下去了。那个年代光景不好,家里没钱,父亲蹲在醋缸边总犯难。多兑水吧,醋起沫子容易坏;少兑水吧,粮食又太金贵。现在条件好了,一百斤高粱只出六十斤醋,醋就不起沫了。</p><p class="ql-block">记得有次我瞅见父亲蹲在缸边叹气,袖口磨得露着棉絮,我心里头那个难受。唉,那个年代人都吃不饱,哪有做醋的粮食呢?土改以后,父亲就去赶马车了。那时候,我们这一片的男人大部分都以赶马车搞运输为生,后来合作社时期就种地了。在父辈们身上,我突然懂了这酸水背后的分量﹣﹣那是生活的艰辛与不易,是对家庭的责任与担当。</p><p class="ql-block">如今,我守着这老院子,守着爷爷传下来的手艺,做着实实在在的醋生意。每当我看着那些游客举着自拍杆穿过院子,看着孙子们在醋缸旁跑来跑去,闻着风里飘来的酸香,我打心里感觉到美滋滋的。这醋缸啊,不仅装着武家的手艺和传承,更装着老一辈人的心血和期望。我得好好经营这醋坊,让这醋香飘得更远、更久。</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逃兵逆袭醋匠传奇</span></p><p class="ql-block">初中毕业后,我就没有上学,留在家里种地。那时候年轻气盛,总想着出去闯闯。17岁那年,我去北京当兵,从小自由惯了的我,哪受得了军训的苦。军训了两个月,我实在忍不住,就逃跑回来了。所以,村里人都说我是个"逃兵"。</p><p class="ql-block">20岁那年,我跟父母提出要结婚。他们说两个哥哥还单身呢,让我再等等。我一听就不乐意了,我说:"老二、老三一辈打光棍,我也打光棍?你们给办就办,不给办我自己办!"父母看我态度坚决,就给办了。如今瞅着孙子们在老院里蹦蹦跳跳的,我常自赞当年那股子拧劲儿。到了1984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大街小巷,满大街都在喊"下海"。我也心动了,揣着家里攒的几百块钱,跟着同乡跑去青岛贩鱼。那时候也真是受罪,码头上腥风扑脸,我蹲在冰块堆里挑鱼,手掌被鱼鳞划得血痕累累。可看着兜里的钞票一天天多起来,觉得再苦也值得。</p><p class="ql-block">那些年,我为了生计四处奔波,贩过鱼,跑过水产市场,还捣腾过服饰、工艺品,可总觉得这跑来跑去的生意不是长久之计。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琢磨着,这人生总得有个根儿,有个能让自己踏实下来的事儿。</p><p class="ql-block">我路过城隍庙,突然一股老陈醋的酸香勾住了我。那味道既熟悉又亲切,就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我顺着醋香味儿走过去,拐角处就是一家老醋坊。几个老太太正围着醋坊唠叨,说"武家醋铺"的醋再也吃不到了。我一听,心头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p><p class="ql-block">回到家,我从箱子底把爷爷留下的醋秘方找出来,虽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纸也泛黄了,可上面的字清晰可见。那一刻,我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于是,我开始在家里捣鼓起醋来,就靠着爷爷传下来的口诀和自己慢慢摸索。</p><p class="ql-block">头一回做醋,就闹了个大笑话。我照着口诀下料,却忘了爷爷说的"伏天曲要晒足三七日",结果酿出来的醋又涩又寡。我蹲在醋缸边苦思冥想,反复勾兑、品尝,嘴唇都泡得起了皮。老三看见我这副模样,打趣我说:"你这是比伺候月子还上心啊!"我抹把汗回他:"这缸里酿的不是醋,是咱爷爷的魂儿!"</p><p class="ql-block">为了酿出好醋,我成了巷子里的"夜猫子"。月头升到屋檐时,我还蹲在灶台前调曲料;鸡叫头遍时,又爬起来翻晒发酵的粮食。那些日子,我整个人都泡在醋里,满脑子都是怎么做出爷爷当年那样的好醋。</p><p class="ql-block">终于,我琢磨出了窍门一﹣当年穷兑的水多,如今日子好了,得让高粱的本味浓起来!我开始调整配方,一百斤粮食只出六十斤醋,虽然产量少了,但酸浓度却足得能挂碗。抿一口,后味竟带着粮食的纯香甜味,那味道跟爷爷当年做的醋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兴奋地合不拢嘴。不仅找回了爷爷的味道,也找回了自己内心的踏实和安宁。从那时起,我的醋坊渐渐有了名气,买醋的人络绎不绝。而我也从一个奔波的生意人,变成了一个踏实的醋匠。每当有人夸我醋做得好时,我总是笑眯眯地说:"这是咱爷爷传下来的手艺,得用心去做!"</p><p class="ql-block">醋坊的生意越来越好,不忙的时候,我就坐在店里和老朋友们抿口小酒、品品茶、聊聊天,日子舒心又惬意。回想当年逃兵的经历和贩鱼的辛苦,再看看现在的幸福生活,感叹这半辈子的酸甜苦辣都融化在这一缸缸香醇的醋里。</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古城巷溢着慢哲学</span></p><p class="ql-block">自从有了平遥国际摄影节,古城街巷就没有消停过。石板路上人来人往,背着相机的老外、穿着汉服的姑娘、举着"网红打卡"牌子的导游,一拨接一拨地往巷子里钻。我这醋坊门口也成了个活招牌,醋香一飘,就有人迈不动双腿了。</p><p class="ql-block">一天,来了个成都小伙子,喝了口醋,直接掏出火锅底料问我:"叔,您这醋涮毛肚得劲不?"把我逗得哈哈大笑。还有游客好奇地问:"大爷,这醋能直接喝?"我就递个小杯子给他们:"尝尝,这手工制作,粮食酿造,三个品种,任你品赏。"</p><p class="ql-block">儿子看我醋坊生意红火,就提议给醋坊搞个"文创包装",设计个古风标签,再弄个二维码扫故事,被我婉拒。现在,这玻璃瓶装的老陈醋也摆上了酒吧的货架。游客们走的时候,都会拎上两瓶。</p><p class="ql-block">我时常坐在醋坊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听他们谈论着醋的味道,心里就十分满足。每年九月的平遥国际摄影节,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凌晨不到四点就爬起来,把醋准备得足足的。小店里一排排免费试喝醋的小杯子换了一轮又一轮,游客们走了一拨又一拨,都想尝尝平遥手工醋的独特风味。</p><p class="ql-block">如今,我的微信里面有700多个客户,从繁华的上海都市到遥远的新疆边陲,从内蒙古广袤的草原牧场到海南葱郁的椰子林,都能收到平遥醋的香气。每次看到手机上的订单提示,我这心里头就美滋滋的。</p><p class="ql-block">邻居总劝我:"老武啊,你看人家都开分厂、搞直播,你每天守着这三缸醋,能赚多少钱啊?"我总是摆摆手,笑着说:"你瞅这院子里的日头,从东墙根挪到西墙根,刚好够酿三缸醋。贪多了,粮食发酵的时辰就乱了,人心也跟着累啊。"</p><p class="ql-block">17年来,我一直坚守着老法子做醋。冬天落冰夏天晒,伏天晒曲必足二十一日,发酵时必穿粗布衫翻粮,勾调时必亲口尝七次。记得有个网红主播要来拍"古法快制",我板着脸拒绝了:"酿醋就象养孩子,急不得。"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在醋缸里搅动着,我慢条斯理地说:"这就叫慢哲学。"</p><p class="ql-block">忽然间,我就懂了﹣﹣时代跑得再快,有些味道得守在光阴里,等风来,等雨去,等懂的人驻足。这醋啊,不仅是调味品,更是一种文化,一种传承。它承载着平遥古城的历史和记忆,也承载着我这一代人对传统手艺的坚守和热爱。所以,我不着急,也不贪心。我就守着这三缸醋,守着这院子里的日头,守着这慢条斯理的"慢哲学"。我相信总有那么一些人,会懂得欣赏这醋的独特风味,懂得珍惜这份传统手艺的价值。</p><p class="ql-block">自从平遥古城申请了国际非遗,又有了国际摄影节和电影节,来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平遥国际摄影节的举办,真是给我们平遥老百姓带来了福利。以前,醋是五分、一毛一斤,辛苦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现在十块、二十块一斤,价格翻了好几倍。收入多了,吃喝也不发愁了,我还在村里盖了栋小楼房,生活过得非常幸福。</p><p class="ql-block">每次看到游客们拎着醋瓶子满意地离开,我心里就欢喜的很,这是摄影节带来的魅力,让咱这老手艺也能发挥作用,让更多的人了解和喜爱山西醋的特色。</p><p class="ql-block">我常说,人这一辈子,能守住一份手艺,能传承一份技术,保留一份文化,那这一辈子就活的值了。我希望能一直守着老醋房,坚持酿出那股子醇厚的醋香,让更多的人品尝到平遥醋的独特风味。</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醋缸里传承家族魂</span></p><p class="ql-block">每逢过年佳节,老院都会聚齐二三十口家人,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孙辈们在醋缸间追跑玩耍,儿子忙着往缸沿上摆酒杯,女儿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女婿则帮着搬运新晒的曲料,老伴则坐在那里享受着天伦之乐。</p><p class="ql-block">去年清明,我们全家在老院摆供,缅怀先人。站在爷爷的醋缸前斟酒,我心里感慨万千。曾孙们举着作业本跑来问我:"太爷爷的心,是不是就像醋缸的底?"我愣了愣,摸着他的脑袋笑着说:"对,底越厚,醋越香。咱武家的醋啊,就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p><p class="ql-block">现在巷口的路牌 挂着"武家老醋坊",可我还是爱听人叫"老武家的醋 "。每天黄昏时分,我就坐在门槛上,看着游客们举着自拍杆在街巷里穿来晃去,感受着古城根下的宁静与喧嚣。孙子们在老醋房跑来跳去,那欢声笑语让我心里暖洋洋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口述:武振亮</p><p class="ql-block"> 整理:张韶萍</p><p class="ql-block"> 摄影:张韶萍</p> <p class="ql-block">我的摄影手工书也获得了入围奖</p> <p class="ql-block">拍摄:编辑:文字:自然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