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静转

阳光

　　叶尖还悬着半滴雨珠时，山顶的云雾消散了。我望着阳台上的红果被雨洗得泛出釉光，想起清早送孩子上学时，天空还下着牵线的雨，打在雨伞碰碰作响，碎成星子。

　　午后的阳光踱步而来。九月的云原是厚实的棉絮，此刻被光抽成丝缕，透出瓷青的天底，像一方刚拭净的玻璃穹顶。我靠在摇椅里，看光线穿过盆栽，在地面影下斑驳的印迹，那是雨留下的指纹，还没来得及被风抹去。

　　群山昨日还裹着灰蒙蒙的雾气，此刻却显出透明的青碧，如宣纸未干的墨迹，晕出浅浅深深的层次。半山腰几缕薄雾正慢悠悠向上爬，像纱、像烟，悬在山坳里，不升不降，不聚不散，凝成一条半透明的飘带。有的阳光勾了金边，徐徐融进云中，倒像是山在轻轻呼吸，吐纳着湿润的秋意。风是藏着的，雾是停驻的，连光阴也放慢了步子，从白日将尽的门槛上，一步步，向秋深处挪。

　　环城的山峦也变了神情。接天的云絮渐渐褪去灰边，仿佛被湿毛巾擦过，浅蓝从缝隙里渗出，漫成一片瓷青的幕布。东南西北盛着不同的蓝。近处是琉璃色，远处掺进些许紫灰，再远便化入朦胧的烟白。盆盆绿植被雨水浸得发亮，叶子绿得快要滴出水来。几枝新抽的嫩芽夹在老叶间，竟比春日的色泽还要鲜脆，像是急着抓住秋天的尾巴，把未尽的生长补回来。

暮色漫上来时，西天忽然醒了。

还明晃晃的太阳，不知何时隐入云后，将半片天空染作蜜橘色。云朵被点染成金红、绛紫与橙黄，像谁打翻了调色盘，却泼洒得极有章法。最外缘的云尚留着一线白，越往中心颜色越浓，最终融成一团暖光，覆在对面的屋脊上，宛如为小楼戴上一顶缀满宝石的冠冕。

　　我忽然懂了何谓“平分秋色”。今日这场秋分，原是一次精心安排的相遇。前半日飘着绵密的雨，将天地洗净。后半日洒下详和的阳光，把岁月熨暖。雨是秋的问候，晴是秋的告别，交织在一起，仿佛季节在耳边轻语“慢些走，我还有好风景相赠。”

晚风终究是来了，轻得像一片羽毛，捎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桂香。栏杆边那株幼小的桂树，被雨水冲刷得近乎零落，香气需仔细寻觅才隐约可辨。我望着瓦当上被雨润过的青苔，忽然想起童年住在乡下瓦屋时，每到秋分，母亲总说：“雨歇天晴，该腌菜了”。如今母亲年老不能亲手腌菜，却仍爱把这分明的秋意收进心底。雨的清润，光的明朗，云的舒卷，风的温度，都成了岁月的印迹。

天光渐暗，远山还悬着一线金边。我微合上眼，努力想象天际那场渐变的仪式。秋分本是一道分界线，可今日它却不急于划清界限，反倒将阴与晴、雨与光糅合在同一片天空里，让人恍然领悟，季节的交替，从来不是决绝的割舍，而是温柔的衔接。这样的秋分，比纯粹的晴或雨，更叫人期待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