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紫乐里的山河旧梦

韩天友

<p class="ql-block">一盆紫乐里的山河旧梦</p> <p class="ql-block">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王维的这首《山中送别》,我是在离开故土,前往美国时,把我最后一盆的多肉紫乐,送人后,才真正读懂的。</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如同那掩上柴扉的隐者,身后是十余年精心培育的花海世界与草木山河,那每一个别致的花盆,都是一方独立的景致;那每一株形态各异的多肉和各种花卉,都保留着一段光阴的故事。我将它们一一托付,一一亲手交给亲朋好友,我仿佛亲手合上了一本写满注释的、而又最为心爱的书。我是那样的留恋与不舍。……</p><p class="ql-block"> 当我在异国的天空下,我时常会想,我送人的那些花卉,那些多肉植物,它们可会在我归来时,把我相拥入怀吗?</p> <p class="ql-block">  来到美国的日子,生活被崭新的节奏所填满。住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我却始终没有用花盆来养植一盆多肉,因为美国多肉植物太多了,而且都是种植在自家的院子里,我曾想养些花草点缀房间,可是那份在祖国与泥土、与多肉生命细碎对话的心境,似乎被遗落在了大洋彼岸的祖国,在家时我曾经是一个富有的植物国王,拥有一整个阳台臣民花卉,我熟知它们的脾性和喜好,熟知该如何照料它们。我为他们每一片新叶的萌发而欣喜,为一抹状态的极致而骄傲。为那紫乐在阳光下变成紫色而曼舞,那是一种具象的、可触摸的拥有感。而我在出国前清空这一切后,这种拥有感,被连根拔起,留下一种难以名状的虚空。此时我这才明白,我思念的,不仅是那些草木,更是那个与它们朝夕相对的,安静的,快乐的,勤奋的自己。</p> <p class="ql-block">  当今年我从美归来,重新站在这片熟悉的,热爱的土地上,那种蛰伏的渴望才悄然复苏。我在网上购买了一盆老桩紫乐,然后摘下一些叶片,选择了一种最原始、也最需有耐心的方式——叶插紫乐。我精心挑选出最健壮的叶片,像安置一个个沉睡的婴儿,将它们轻轻摆放在一个圆盘里。盘底放入少许的花土,这圆盘便成了它们最初的疆域,成为它们最初的摇篮。我每日俯身下去,近乎贪婪地观察。有时甚至拿出放大镜细细的近观,那些日子的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块手表被调慢了发条是那么的慢,起初什么也没有,叶片只是静静地躺着。我是近乎禅修般的等待。每日的探望,已成了我最虔诚的仪式。圆盘里的世界,寂静而缓慢。静静躺着的叶片,了无生机。然而渐渐地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在叶片断口处,生命开始萌动,先是探出一点嫣红的根须,紧跟着,是米粒大小的新芽。那是一个从“无”到“有”的神迹,虽然微小,却足以撼动我心。我看着那些稚嫩的、已初具紫乐的叶子,它们努力地伸长,努力地从母叶中汲取着的养分。而母叶则从容地、一点一点地干瘪枯萎,将生命的接力棒稳稳递出。我想这哪里是养花阿,这分明是一场关于传承与牺牲的、最直观的生命教育。使我受益匪浅!</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当那些叶插的小苗终于可以移栽小小的花盆时,我的阳台上,终于又有了以往的绿意和美丽。它们簇拥在一起,像一个刚刚建立的、充满希望的王国。与我去美国前那个繁花似锦的阳台相比,如今这片疆域实在微不足道。但我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觉充盈。从前,我热爱的是那些繁茂,而今,我沉醉的是创造与陪伴的过程。那满盘的紫乐小苗,是我用时间,用这片最珍贵的土壤,亲手培育出的、独一无二的紫乐山河。</p> <p class="ql-block">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东坡的豁达,穿透千年落在了我家这方阳台。人生的风雨起落,恰似我与这草木的聚散别离。而更重要的,并非始终握在手中的“物”,而是那份“吟啸且徐行”的从容心境。这一盘由叶而生的紫乐,便是我此刻的“竹杖芒鞋”,它让我知道,只要生命的热忱不曾泯灭,我们便永远有能力,在一片荒芜处能亲手种出一个美丽的春天。那些曾被我送走的多肉与花盆,是我人生里一段绚烂的篇章,都被完好地封存在他人的阳台里。而此刻,这盆中的小小紫乐,才是我真正为自己培育的、用时间与期待,一点点亲手构建的、独属于我的“紫乐山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