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童年的远去 <p class="ql-block"> 1988年6月,小学毕业考的铃声刚刚响起,我交上最后一张小升初的试卷,心中虽无分数,却笃定自己能考入沙湾中学。</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如释重负,我迫不及待地踏上回老家的班车,逃离父亲的管束,也甩开所有课业的牵绊,一头扎进那个自以为无忧无虑的夏天。然而,记忆中的这个假期,远非想象中那般轻盈——它既有阳光洒落的温柔,也有惊心动魄的瞬间,像一条蜿蜒的溪流,载着欢笑与恐惧,静静流淌过我童年的尽头。</p> <p class="ql-block"> 夏日的运坦潭溪水清亮,阳光穿过山间薄雾洒在水面上,泛起细碎的金光。东面远处溪滩芳草萋萋,几只羊慢悠悠地啃着青草,似乎还伫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仿佛是从梯田归来的乡人。</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运坦潭边那块光滑的大石头上,脚浸入清凉的水中,凉意顺着脚心悄然爬升,直抵心间。那一刻,仿佛整个童年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潺潺水声、低回蝉鸣,还有心底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自由感,像风拂过草尖,轻盈而真实。</p><p class="ql-block"> 那个夏天最明亮的记忆,是堂叔吴家兴迎娶陈丽英婶婶的婚礼。老宅张灯结彩,鞭炮声震落屋檐的尘灰,亲族齐聚,从县城归来的小叔公,远嫁的姑妈们,全都踏着喜气归来。这是自童年有记忆以来,家族唯一一次全员团聚,热闹得仿佛连风都带着笑声。婚宴连摆三日,酒香弥漫,人声鼎沸。那时我还是个懵懂的小学生,与表弟陈旭在人群缝隙中穿梭,无人看管,竟偷偷饮酒。酒意微醺,脚步轻浮,眼前的世界如水波荡漾,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尝到“醉”的滋味,朦胧中仿佛触到了成年的边缘。</p> <p class="ql-block"> 水,是童年最亲密的玩伴,也是最沉默的老师。那个夏天,我在溪流中学会了敬畏。</p><p class="ql-block"> 婚礼当天,酒意未散,我与表弟陈旭奔至英川村头的大水潭游泳。平日熟悉的河道因刚过洪水,浑黄湍急,水声咆哮如兽。我们自恃会水,贸然横渡。游至河心,一股暗流猛然将我拽住,身体失控般被冲向下游。我拼命挣扎,指尖终于触到岸边石块,惊魂未定回头,陈旭竟已不见踪影。我失声尖叫,心似要破胸而出。几秒后,他在下游浮出水面,原来被漩涡卷入。我们瘫坐岸边,浑身颤抖,第一次明白:自然从不因你是孩子而心软。</p><p class="ql-block"> 八月中旬,在运坦潭险境又一次降临。潭底有一隐秘岩洞,连通内外水潭,是我们孩童间口耳相传的“鱼道”。那日,伙伴们轮流潜水穿行,笑声在水面跳跃。我跃入水中,屏息前行,却在中途肩背骤然被卡,动弹不得!脑中轰然炸响,恐惧如潮水灌顶。我拼命扭身,用头顶撞岩壁,一寸一寸挤过狭窄处。浮出水面时,脸色发紫,双臂布满血痕,心跳如擂鼓。自那以后,我再未靠近那个洞口。有些快乐,只属于未长成的身体;有些教训,须以惊魂换取。</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回望,那个夏天仿佛是童年的一道分水岭。婚礼的喧闹、溪水的清凉、酒后的晕眩、生死一线的窒息,它们交织在一起,酿成了我关于“成长”最初的味道。那时还不懂时光不可逆,只觉日子如溪水般哗哗流淌,抓不住,也回不去。可正是这些片段,像河床上的卵石,被岁月冲刷得愈发圆润清晰,沉淀在记忆深处,成为生命最初的刻痕。</p><p class="ql-block"> 如今闭上眼,仍能听见那溪水潺潺,看见那个站在岸边、肩扛锄头的模糊身影。他或许只是归家的乡亲,但在我的记忆里,他成了整个夏天的守望者,静默伫立,目送童年远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