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散记之一

柳周

　　第一天。

2025年某天，因排尿困难三天，腰背又痛，发烧，昏，由女儿和老伴送往医院。初诊，前列腺增生，尿路感染。住院，泌尿科。护士捏着我的鸟鸟插导尿管，非常痛，痛得我两腿发直，忍不住喊叫。插入后不痛，要插好几天。问一病友，你插尿管痛吗？答不痛，一点都不痛。那么痛不痛，看自己的运气了。晚上打吊针，解痉解痛。

第二天。

清晨5点18分，天还没亮，护士来打开灯，抽去6管血。早饭后去照B超，显示前列腺肿大。作膀胱热敷。腰背痛用温通拔筋罐和热艾按摩十五分钟。腿和脐上作中频电疗二十分钟。年轻护士打吊针不顺利，两手背都被打肿，说是年记大了，血管脆弱，稍动就破。为避免刺针太多，不输液时也留了针头。今天几次上厕所，控制不住大便，拉在裤子上。行动不便，幸有老伴来帮我清洗。一人生病，全家遭殃。不要生病啊！可这哪是愿望能决定的？

第三天。

继续热敷小腹部，温通拔筋罐按摩腰背、中频电疗。打吊针，上午三瓶，晚上一瓶，解痉解痛，消炎，有氢溴酸山莨菪碱注射液。还有爱普列特片、健脾益气合剂、复方金钱草颗粒。金钱草既消炎又降尿酸。开始退烧，头脑清醒些了，又能排尿，感觉好一些。腰背仍痛，行走困难。

晚饭后继续打吊针。吃药后睡下，膀胱又胀，尿流不出，导尿管滑出？往里推送也没用。半夜忍不住喊护士，检查，说导尿管有个头，不会滑出来的。原来是尿袋挂在床头柜旁边，挂勾的位置不够低。我昏头昏脑，竟忘了水流要有足够的高低差。泌尿科，床边竟没有合适挂尿袋的钩子。护士要我挂床架边，可是床沿打滑，很难挂，一碰就掉，睡觉也不踏实。

第四天。

下了一夜大雨，有的地方已经发大水。不下雨就干旱，现在又布置防汛了。大地很脆弱，无视它，不好好善待它，它也就无情义。

早餐乔麦面，味道不错，有菜有肉。还有一个鸡蛋。女儿订的，要我吃好一点，吃多一点。但也有人埋怨这里的饭菜比牢饭还难吃，他们在家吃得比我好吧。众口难调。

护士给了我一个别针，让我把尿袋别挂在床单上。还是麻烦。主持医生说大便失控可能是药物引起的。腰背疼要请脊椎科医生会诊。下星期准备做核磁共振，检查膀胱癌的可能。我说B超好像已排除前列腺癌症的可能。我进医院前，医保卡上已经不足一百元了，要缴现金了，如不是必要，就不要做了。

现在医生治病的同时要考虑创收，任何一项治疗都要收费，百姓负担沉重。会不会过度检查？过度治疗？让人担心。为什么不能实行全民免费医疗？有小护士说，中国人口太多，资金有限，不可能人人都享受免费医疗。那么，按这思想，人就该分等级。人的观念与自己的境遇有关，多数人只考虑自己，利己也是本能吧。

吃药后继续各种治疗。吊针共三瓶，下午2点05分才打完。插针处稍碰即停止药液流动，又痛。不太顺畅了。

旁边床的病人年纪也大，来自另一小城，他的儿子在守护。晚上有一妇女带一男孩来看望。男孩不善言谈，他妈妈却滔滔不绝地说话，求守护病人的儿子帮助服兵役。守护病人的儿子约四五十岁，倾听，对男孩作谆谆教导。说这事一般能请朋友办成。来的妇女临走时给床上的老人一叠百元，好像不厚。还有什么物品。病人儿子送客后回来忙拉帘子，清点。这年代，想服兵役还要送钱吗？送钱的地点真合适，是慰问病人。后来我问病人的儿子：你是老师吗？答不是。那就是干部了。想2013年某某医学院原院长王某任职10年，受贿近200万元，一审领刑12年。2020年10月3日，某纪检监察网发布信息：某医药大学校长和副校长同日被抓。真是前赴后继。天天反腐败，腐败仍不止。眼前的病人老爸在病床上用手机听干部作报告，还听歌《我爱你中国》等等。可是守护他的儿子置若罔闻，还在收“帮助”费。我百感交集。

晚上再打吊针一瓶，打完后请拔除留了两天的针头，针头在血管里稍动即痛，睡不稳。拔除后轻松些，可以安睡了。

第五天。

上午先电疗，刺激足三里、血海，促进下身血液循环。热敷胸腹部。刚查房，说要做个尿检，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可以拔尿管，也没问题，就准备出院。床位紧张。

隔壁床老人也突然控制不住大便，看来确实是药物引起的。可是我现在却拉不出了，医生可能给我加了什么药。

消毒了鸟鸟。9点45分钟左右打吊针。两手针孔多处，选择再用左手，刺了两次，还算顺利。午饭前做完按摩、电疗、热敷。下午一点打完吊针，历时三个多小时。不得不又留针头，以免再刺。有护士告诉我，铁床下有一个挂钩的，把尿袋挂在这挂钩上正好。天哪，有的护士并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

第六天。

主持医生说还是要做一次核磁共震检查。我犹豫，还是同意，钱的事只能放第二位了。下午2点半去做。3点35分做完。实际操作约二十分钟，在一个大机器前，把人平推进圆孔里，预先给耳朵塞了两团棉花。然后震声如雷，进出移动，一遍又一遍，紧张吓人。然后打了两筒透明液体，结束。一切平安。我不知道这是检查什么。

第七天。

主持医生来谈，认为根据化验报告，还是要进一步检查，决定明天上午作穿刺活检，从肛门进去刺12针，会有点难受，预先施点麻药。犹豫几分钟，还是听医生的话，签字同意了。其实就是检查出前列腺癌，又有什么意义？我又不怕，我已是奔八十岁的人，比孔子、杜甫都长寿了。

第八天。

早晨做灌肠，促使排尽大便、清洗肠子，共灌洗三次。出了一身大汗，肛门流液体，弄脏床单。拉干净。伤元气。换床单、换衣服。9点半去做穿刺取活体。侧身光屁股，从肛门塞进一物，左右摆动，十分难受。医生看电脑操作，找到一合适处即刺入，然后啪的一声打一枪，共12枪，每枪取一点活组织，痛，难受，不免喊叫。女儿在外等待。等待的病人很多，都要预约的。空气浑浊。走去坐回，很伤元气。下午拉出堵塞肛门的棉团。有血丝。稍适。但仍坐不住。

女儿在病房陪同，谈起文学名著，我认为要读懂，才会理解名著的伟大。不读《三国》，怎么会懂历史？不读《红楼梦》，怎么会懂人情世故？不读《水浒传》，怎么会懂社会形态？读名著让我看到处处碰壁的孔子如“丧家之狗”，但他的心中仍有一盏不灭的明灯。

第九天。

医生说明天拔尿管，观察一下，没问题就考虑出院。今天大便顺利。

第十天。

打完吊针后拔尿管，我怕痛，提心吊胆地请护士拔慢一点，护士说拔得慢更痛。结果痛一下，还可以，比塞尿管好受一些。我包了女儿买来的“尿不湿”。尿有些失控。拔管后第二泡尿到检测室拉，用电脑检测。结果正常，明后天可以出院。晚上不吊针了，明天也不吊了。可是上午打完吊针却不及时拔掉留在手臂上的针，针头多刺了十个小时。留针要加钱的，按时间算。

第十一天。

端午节。纪念屈原。屈原是一个不断被人塑造的形象，高洁，多愁善感，爱国爱民。人民世世代代怀念他。我父亲文革前曾买有一套线装的《楚辞》，他读给我听，解释给我听，“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我深受感动，影响一辈子，未免书生意气。

昨天晚饭前医院开了个小会，请病人和家属吃西瓜、杨梅、粽子。介绍艾草的药用价值。端午前后病毒多，所以传统要多用艾草。护士教大家包艾草香囊，连陪护家属，每人赠送一个，很觉温馨。来实习的小护士们见有吃的，也微笑着来凑热闹。看来小护士们也都不富裕，吃吧吃吧，大家一起高兴。

今天医生告知，穿刺活检结果出来了，正常！没有前列腺癌细胞！那就是好消息！没什么大问题，查尿液，查血液，还要B超查心肺，核磁共振，穿刺活检，是不是过度检查呢？不懂。每个病人都要全面检查，个人付小钱，医保付大钱，医保的钱源源流向医院。

中午结账，总费12000多元，医保报销8898.97元，个人医保卡支付201.37元，卡上钱全部用完。我另外支付现金2910.82元。算一算，医保支付约百分之75%，个人支付约百分之25%。另付打水、搞卫生的护工费，每天13元，10天，130元。还有清理肠内粪便时使用床上铺垫材料等等费用。空调也没用过，也收钱。陪人床，每天10元，我没有家属陪夜用过床，如不发现，就又多收我10元。继续看账单明细，疑问来了——

　　看着这样的账单，疑问很多，中药烫熨，是不是重复收费？还有——

　　这叫“温通拔筋罐”，一个器具，一根艾条，一个动作，一种治疗。把点燃的艾条插在罐子的背部，然后反过来对腰背作移动按摩。有几种名称：悬空灸、中医闪罐、中医刮痧、中医拔罐。我不懂“悬空灸”跟“中医闪罐”有什么区别？“闪罐“移动就同时算“刮痧”？刮痧要见红，我的腰背也没红过。这种器具有凹凸齿轮，不可能封闭空气，怎么拔罐？别以为称呼繁琐，一种名称就收一笔费用！刮痧一次55元，悬空炙一次56元，闪罐一次49元，拔罐一次4.6元。随便他们定价了，加起来按摩一次，十五分钟，就要160多元！每天一次，要收多少钱？拔筋罐用陶瓷制作，买一个要多少钱？真是一本万利！护士说你们有医保，自己花不了多少钱。我心想，是的，大部分是医保付费，你们医院得了多少钱？

　　还有好多检查治疗，专业性很强，我们就更看不懂了，疑问很多，无法验证。连手背上刺针后贴一张小小的无菌透明纸都要收1.1元。也对，天下没有免费的东西。医院也要生存，医生也要生活，不收钱怎么办？只是还有不懂的透明辅料1.7元，隔离透声膜6元，不知道什么样，用没用过？再比如其中有一次性吸痰管，我也没有吸过痰呀。询问算账的护士，回答说是用来洗肛门的！可是，不是有预充式导管冲洗器吗？写了三支。一支3元，另两支每支3.1元。用来吸口腔的管子插到屁眼里去了？真是哭笑不得。 医院替我治病，我感恩。治病是认真负责的，人命关天，收费却比手术刀还锋利！

　　争论一番，磨磨蹭蹭，管记账的护士要我一次性说清，不要退了钱以后又来算。我说以后发现问题当然还要算。你们不自查自纠，没有一点歉意吗？医德哪去了？管记账的护士喝水，抹汗，犹豫一会儿，勉强退了吸痰管、中医拔罐、重复收费的中药烫熨和根本没有会诊过的会诊费共4百多元。

中午出院，带了一袋医院自产自销的药。这药在医院是天天吃的。主要成份是党参、麦冬、陈皮、制何首乌……不能说没有用。温柔的护士，记账可毫不含糊。

两手针眼多多，伤痕累累，隐隐作痛。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