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襟怀｜随笔

👦田文华

《云水襟怀》

昔人云："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观唐时督运官事，乃知古人之言不虚也。余每读史至此，未尝不掩卷长思，想见其为人。今试以笔墨描摹，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吏部考功之日，堂前槐影婆娑。时值孟夏，蝉鸣初噪，堂中诸官皆屏息凝神，唯闻朱笔划过纸笺的沙沙声。卢承庆端坐堂上，眉间微蹙，朱笔初批"中下"二字时，堂下僚属莫不悚然。那人却躬身接过考牒，竟如深潭止水，眉间不见半分涟漪。观其举止，从容如涉春溪，安详若对秋月，这般气度，令我想起王摩诘"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妙境。世间荣辱，于此人眼中，不过云卷云舒而已。

及至改批"中中"，那人亦无喜色，只整衣施礼，如秋叶坠地般自然。其时堂外忽过清风，吹动他青色官袍的衣袂，恍若谪仙临世。卢尚书凝睇良久，笔锋再转，终作"中上"之评，那人仍是从容拜谢，举止间自有一派"明月照大江，清风拂山冈"的气象。这般风度，岂非暗合太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旷达？余尝细思其人：或是历经宦海沉浮，早已参透得失之理；或是家学渊源，深得老庄逍遥之旨；又或是天性澹泊，如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

忆昔范希文作《岳阳楼记》，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语，世人多能诵之，然能践行者几何？今观此公，竟将世人汲汲以求的考功等第，视若浮云过眼，真可谓：

"尘海升沉皆定数，云卷舒卷本无心。

莫问前程三万里，且看秋水映禅心。"

昔苏子瞻谪居黄州，作"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之句，与此公气度何其相似！想东坡先生当年，纵遭乌台诗案之厄，仍能于赤壁月下扣舷而歌，此等胸襟，正与唐代这位督运官遥相辉映。世间荣辱，本来如镜花水月，执着太过，反成负累。这位无名官员的从容，恰似寒山诗云"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的禅境，又暗合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超然。

卢公亦非凡俗。三易考语，非为示恩，实是怜才。这般雅量，正合"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古训。想起后来白居易赠元稹诗："唯有人心相对时，咫尺之间不能料。"官场之中，能如此相知，实属难得。卢公之所以屡改考语，非因首判有误，实是被对方的气度所感，这何尝不是一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知遇？古语云："英雄识英雄，好汉惜好汉"，观此二公，信然。

千年以下，史册虽未留其名，然此公气度已化作清风，吹拂至今。余尝夜读《唐书》，至此事每废卷叹息。想那督运官晚年，或归隐林泉，与渔樵为伴；或仍居官场，以澹泊之心处纷扰之事。其行事风格，颇类晚明袁中郎所谓"性灵说"之主张——为文做人，贵在真性情，不为外物所拘。今人身处纷扰世间，若能学得此中一二，便可得：

"心似孤云无所依，世事浮沉岂能羁。

纵有风波三千丈，明月照我还旧衣。"

观古知今，乃知气度非关地位高低，而在心境澄明。那位督运官的身影，虽湮没于青史，却如空谷幽兰，其香历千载而不绝。吾辈观此，能不有所悟乎？昔孔子赞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此乐非关外物，实源于内心之充实与宁静。唐代这位督运官之从容，亦当由此而来。

今撰此文，非独为追慕古人之风范，更为警醒当下：处世当如云水，得失皆从容。愿诸君能于此纷扰世间，修得一片澄明心境，如此方不负古人示现之深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