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风铃声渐

诗雨梅

美篇呢称：诗雨梅

美篇长号：76302468



风铃声渐

老院那株枇杷树的枝桠间，悬着只青竹编的风铃。是外婆用早年编竹篮剩下的篾条拗的，六角形的框子，每个角都垂着三缕细竹丝，丝尾系着小小的瓷片，是她打碎的青花碗剩下的边角，磨得圆润光滑，风一吹，就落出“叮铃、叮铃”的响，像山涧里刚融的雪水，轻轻撞在青石上，清凌凌的，漫过整个童年的晨昏。

春分前后，枇杷树刚抽新叶，嫩黄的芽尖裹着绒毛，风也软得像浸了蜜。这时的叮铃声最浅，“叮——铃——”，拖着点微不可察的尾音，从叶缝里漏下来，落在外婆晒菜干的竹匾上。

我总爱蹲在竹匾旁，用手指拨弄那些蜷缩的萝卜干，听风铃的声音跟着我的动作晃。有时风停了，铃声歇了，我就踮着脚够竹枝，让风铃轻轻撞在叶片上，“叮”的一声，惊飞了停在芽尖的麻雀，也惊得外婆从屋里探出头：“慢些，别折了新枝。”她手里攥着还在穿针的鞋垫，线绳垂在衣襟上，和风铃的影子一起，在暖阳里轻轻晃。

梅雨季的风裹着潮气，铃声音色就沉了些。雨丝斜斜地织着，打在竹风铃的框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瓷片相撞时，声音里像裹了层水汽，“叮铃”声沾着湿意，落在窗棂上。我趴在木窗旁看雨，外婆坐在藤椅上剥蚕豆，竹篮里的豆荚裂开时“啪”的轻响，竟和风铃的声音缠在了一起。有次雨下得急，风把风铃吹得剧烈摇晃，一片瓷片突然坠下来，落在青石板上，没碎，却滚到了墙角的青苔里。

我冒雨跑过去捡，外婆在身后喊“当心滑”，手里的蚕豆却没停，后来她用红绳把那片瓷片重新系回去，还在绳头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说这样“铃儿就不会再跑了”。

等到枇杷树结了果，金黄的果子缀满枝头时，风里就飘着甜香，叮铃声也跟着沾了蜜。傍晚时分，外婆会搬张竹凳坐在树下，我趴在她膝头，看夕阳把风铃的竹框染成暖橙。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混着“叮铃”的响，还有外婆讲的老故事，说从前有个小姑娘，也有只竹风铃，风一吹，就能听见远方的亲人说话。我信以为真，总把耳朵凑得离风铃极近，想听听有没有远方的声音，却只听见瓷片相撞的清响，和外婆藏在笑里的温柔：“等你长大了，走再远，听见这声音，就知道外婆在等你。”

后来我去城里读书，走的那天是霜降，枇杷树的叶子落了大半，风也冷得刺骨。我站在院门口回头，看见风铃在光秃秃的枝桠间晃，“叮铃”声裹着寒气，像在轻轻叹气。外婆把装着腌菜的玻璃罐塞进我包里，说：“要是想家了，就想想院里的风铃，它还在这儿替你听着风呢。”

我点点头，却不敢再多看，怕多看一眼，眼泪就会掉在风里，和铃声缠在一起，分不出哪个更舍不得。

去年深秋回老院，刚推开那扇吱呀响的木门，就听见熟悉的“叮铃”声。抬头看，枇杷树的枝桠间，那只竹风铃还悬着：竹框的颜色深了些，像浸了岁月的墨，瓷片上的青花淡了，却依旧圆润，风一吹，还是从前的调子。

外婆从屋里出来，头发比上次见时更白了些，却笑着指风铃：“今年春上刮大风，我怕它掉下来，又用铁丝加固了，你听，还响得很。”

我走到枇杷树下，轻轻碰了碰风铃的竹丝，“叮铃”一声，惊起一片落在枝桠间的枯叶。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落在瓷片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忽然就懂了，外婆说的“听见声音就知道家在”，哪里是风铃的魔力？是这“叮铃”声里裹着的，是春日的新叶、梅季的雨、秋日的果香，是外婆坐在藤椅上的模样，是每个想家的夜里，心里最软的那处牵挂。

如今我在城里的窗台也挂了只风铃，水晶的，声音清亮，却总不及老院那只竹风铃的温软。每次听见风过时的“叮铃”声，就会想起枇杷树下的时光，想起外婆的手，想起瓷片上的青花，想起那声“等你回家”。

原来有些声音，从来不是随风而散的，它们会落在记忆里，像老院的风铃一样，只要心里的风轻轻吹过，就会“叮铃”作响，提醒你，有人在时光深处，一直等你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