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距离

疯四娘

沈铎第三次把许诺的微信消息设置成“免打扰”时，窗外的梧桐叶正打着旋儿落下，像他此刻拧成乱麻的心绪。

三年前，他被公司派去深圳驻场，许诺留在老家的中学当语文老师。起初是每天雷打不动的视频通话，后来变成他深夜加班后的寥寥数语，再到如今，对话框里只剩她发来的“天气凉了加件衣”“妈寄的特产收到了吗”，他的回复永远是“嗯”“知道了”“忙”。

周末许诺飞来深圳看他，行李箱里塞满了他爱吃的酱菜和厚毛衣。沈铎去机场接她，看着她穿一件浅色风衣，笑意盈盈地朝他挥手，突然就觉得她那样陌生。出租车上，许诺絮絮叨叨讲着学校里的趣事，说班里调皮的男生给盆栽浇牛奶，结果把花浇死了，现在正天天蹲在花盆前忏悔。沈铎皱着眉打断她：“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说的？做事没分寸，就该好好批评。”

许诺脸上的笑淡了些，没接话。

到了沈铎租住的公寓，许诺刚把行李放下，就看见茶几上堆着没洗的咖啡杯，沙发上搭着皱巴巴的衬衫。她自然地挽起袖子收拾，沈铎却站在一旁，语气带着不耐：“不用你弄，我自己会收拾。”他总觉得许诺这副“什么都能打理好”的样子，是在暗示他生活一团糟。

晚饭后，许诺想和他聊聊未来的打算，沈铎却打开了电脑：“下周有个重要项目要上线，我得加班。”许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问：“沈铎，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书店吗？老板说要关店了，说现在没人愿意静下心来读纸质书了。”

沈铎的手指顿了顿，没回头：“关就关了，现在电子书多方便。”他以为许诺会像以前一样反驳，说纸质书有墨香，有温度，可这次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拿起手机刷起了新闻。

第二天许诺要回去，沈铎送她去机场。安检口前，许诺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你以前写的随笔，你说想整理成散文集，我帮你抄了一遍，怕你电脑里的文件丢了。”

沈铎接过笔记本，封面是他喜欢的深蓝色，里面的字迹娟秀工整。可他心里的刺却突然冒了出来，他想起自己上次跟许诺抱怨工作压力大，许诺说“实在不行就换份工作，开心最重要！”当时他就觉得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懂职场的残酷。此刻看着这本笔记本，他竟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失败？连自己的东西都要你帮我整理。”

许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些，她盯着沈铎的眼睛，看了足足三秒，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沈铎，我只是想帮你。”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沈铎的声音提高了些，“你永远都这样，什么都觉得无所谓，什么都觉得能应付，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他想起自己为了项目熬夜到天亮，想起客户的刁难，想起在深圳独自打拼的孤独，这些话像憋了很久的洪水，一股脑涌了出来。

许诺没再说话，只是拿回自己的身份证和机票，转身走向安检通道。她没有回头，连一句“再见”都没说。

沈铎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本笔记本，心里又气又慌。他以为许诺会像以前一样，回来跟他解释，跟他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可直到许诺的航班起飞，他的手机里也没有任何消息。

后来，沈铎从朋友那里得知，许诺在他去深圳的第二年，父亲病重住院，她一边上课，一边照顾父亲，整整半年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却从来没跟他提过一个字。朋友说：“许诺说你压力大，不想让你分心。她总说‘没事，都会过去的’，可我知道，她夜里偷偷哭过好多次。”

沈铎的心猛地一沉，他翻开那本笔记本，最后一页是许诺的字迹：“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来不是深圳到老家的一千公里，也不是你加班的深夜和我醒来的清晨，是你总把自己裹在刺里，不肯相信有人愿意为你卸下铠甲；是我以为退让和体谅能靠近你，却发现只是徒劳。”

那天晚上，沈铎第一次没有加班。他坐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突然明白，许诺不是绝情，也不是无所谓，她只是在无数次的解释和退让后，终于累了。

他想给许诺发一条消息，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对不起”都不知该如何说起。屏幕上，许诺的头像还是他们刚在一起时拍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笑得眉眼弯弯，而他，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拨去额前的碎发。

只是那时的温度，早已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