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画面石之·米芾拜石图

汉水涛涛

<p class="ql-block"> 2017年秋,汉江的水位降了下去,露出大片灰白的滩涂。我就是在那里遇见了它——一方静卧于泥沙之中的画面石。</p><p class="ql-block"> 江水刚刚退去,石面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黏稠的泥浆。我俯身,用手掬起清凉的江水,一遍遍地冲洗。泥泞褪去,先是露出一片朦胧的灰白,如宣纸的底色;接着,浓淡有致的墨色便渐渐显现出来。起初只是些抽象的线条与块面,待水迹微干,那隐藏在天然笔墨下的图景,竟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这分明是一幅浑然天成的“米芾拜石”图!</p><p class="ql-block"> 石的右侧,是一位躬身揖拜的人物。墨色勾勒出的衣袍宽大,线条流畅而富有垂坠感,确乎是宋代文人的服饰风范。最妙的是那顶帽子,轮廓清晰,帽檐的弧度与尖顶的样式,都带着鲜明的宋意。他深深地弯着腰,姿态谦恭至极,双臂拱于身前,虽无眉眼细节,但那份敬畏与虔诚,已从整个身体的动态中满溢出来。而他所拜的,正是石面左侧那一团混沌、奇崛、充满磅礴力量的墨色。那“石”并非具象的山石,而是一团氤氲的、翻滚的墨气,仿佛凝聚了山川的精华与岁月的魂魄,兀自立在那里,沉默,却有着君临天下的气度。一拜者,一石者,一静一动,一具象一抽象,一谦卑一伟岸,就在这方寸之间的石面上,完成了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p><p class="ql-block"> 我捧着这方石头,坐在江边的卵石滩上,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动。米芾拜石,是艺术家对自然造化的顶礼膜拜;而今日,我这后世之人,竟于无意间,得遇了这幕戏剧的“化石”版本。这其中的因缘,怎能不让人慨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想象着那位被称为“米襄阳”的痴人。他见到奇石,必整肃衣冠,躬身下拜,口称“石兄”。在他眼中,石头并非顽冥无知之物,而是凝聚了天地灵气、具有嶙峋风骨的君子。他的“痴”,是对自然之美极致的敏感与尊崇,是将自身的艺术生命与宇宙韵律相融合的尝试。他所拜的,与其说是一块具体的石头,不如说是自然中那种不受拘束、天真烂漫的创造精神,是那种“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的审美悖论。</p><p class="ql-block"> 而我手中的这方汉江石,其神奇之处在于,它不仅是米芾跪拜的对象(石头本身),更是记录了这一拜场景的“画布”。大自然以其为纸,以亿万年光阴沉淀的矿物为墨,以偶然的水流冲刷为笔,竟挥就了一幅如此意蕴丰厚的杰作。这已不是简单的象形,而是一种超越象形的、直达神韵的“意构”。它仿佛在说:你们人类所膜拜的、所追寻的美,其终极的范本,本就源自于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将它带回家中,置于书案一隅。它静默无言,却似乎与我日日对谈。烦闷时看它,那墨色的混沌仿佛在舒卷流动,提醒我世间万物的变化与不息;骄矜时看它,那拜石人的谦卑姿态又如一剂清凉散,让我顿生敬畏。它是一面镜子,照见我的内心;它也是一扇窗,让我窥见自然那深不可测的创造力。</p><p class="ql-block"> 奇石遇有缘人。我想,并非我拥有了它,而是它选择了我,通过我,来完成这场千年后的回响。米芾通过拜石,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我则通过这方石头,触摸到了那份穿越时空的、对美的痴情与敬畏。</p><p class="ql-block"> 感恩这2017年秋天的汉江之缘。这份大自然的馈赠,远比一块精美的装饰品更为厚重。它是一则寓言,一首无字的诗,告诉我真正的美,生于自然,成于机缘,而最终,珍藏于一颗懂得敬畏与珍惜的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