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这只瓷碗静静地立在柜中,像一位久居深闺的旧时美人,不言不语,却自有风华。白底如雪,釉面光洁得仿佛能映出人的影子,外壁上绘着几位人物,衣袂飘然,似在云中行走。色彩明丽却不张扬,红是淡淡的红,绿是轻轻的绿,像是晨光初照时的天色,温柔地铺展在碗身。我站在柜前,竟觉得那碗里盛的不是饭食,而是百年前的一段旧梦。</p> <p class="ql-block">这碗名叫“淡描红彩八仙图纹碗”,出自清康熙年间,口径十四点九厘米,底径六点三,高六点二,尺寸不大,却承载着一个时代的审美与信仰。它藏于北京艺术博物馆,像一位被岁月精心保管的老友。八仙祝寿的图样绕壁而行,铁拐李拄杖、吕洞宾执剑、何仙姑持莲,南极仙翁含笑,麻姑献寿,皆以矾红彩轻描淡绘,彩料如烟似雾,不争不抢,却处处透出吉祥的意味。那是康熙年间的瓷器语言——不喧哗,自有声。</p> <p class="ql-block">碗内也藏乾坤。几位古人或立或行,衣袍翻飞,神情各异,仿佛正赶赴一场未完成的雅集。他们的衣裳是红的、绿的、蓝的,却因彩料淡雅,竟不觉艳俗,反倒像春日园中的一角,花影斑驳,人影绰约。碗底“大清年制”四字工整端庄,像一句郑重的落款,宣告着它的出身与尊严。我忽然觉得,这碗不只是器物,更像是一封来自三百年前的信,字迹虽淡,情意却深。</p> <p class="ql-block">侧眼看去,画面更显生动。一位女子端坐鹤背,衣裙随风轻扬,身旁男子手持长杖,似在引路。仙鹤昂首展翅,仿佛下一刻就要穿云而去。几只小鸟掠过背景,虽只是寥寥数笔,却让整个画面活了起来。这便是淡描的妙处——不求繁复,只取神韵。一笔一画,皆在讲述一个关于长生、关于祝福、关于人间向往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那女子身着橙裙,绿带飘拂,坐姿优雅,神情安宁,仿佛已看尽人间烟火。她手中的长杆不是权杖,也不是武器,倒像是指引方向的信物。男子立于旁侧,目光沉静,似在守护,又似在陪伴。他们不说话,却让人觉得这一路行来,已越过千山万水。碗壁上的图案,不只是装饰,更像是一场缓慢流动的戏曲,每一帧都藏着一段未尽的台词。</p> <p class="ql-block">最动人的,是那女子与仙鹤的和谐。她不骑,而是“坐”,仿佛与鹤本是一体。鹤羽细腻,姿态舒展,眼神温润,竟不像画中之物,倒像是从《山海经》里飞出来的灵禽。背景空无一物,却因此更显空灵,仿佛天地之间,唯有这一人一鹤,一静一动,一尘不染。这画面让我想起一句老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此刻,是“一人乘鹤,万象随行”。</p> <p class="ql-block">另一只碗静静立着,虽同为白底瓷碗,却绘着仕女图。她们或执扇,或低语,衣饰华美,姿态婉约,背景是淡蓝的云纹,如梦似幻。这碗的气质与八仙碗不同,少了些仙气,多了些人间情味。可它们都出自同一个时代,同一个窑火,一个奔向仙境,一个留在庭院,却都美得让人心颤。康熙年间的匠人,大概最懂如何用一只碗,盛下整个世界的诗意。</p> <p class="ql-block">细看那女子手中的长杆,杆身修长,顶端微弯,像是某种仪式用具,又像是她与仙鹤之间的默契信物。她的衣纹一笔一折,清晰而流畅,色彩虽经岁月,依旧温润如初。这哪里是画?分明是凝固的呼吸,是匠人屏息时落下的那一笔灵魂。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碗能被珍藏至今——它不只是瓷器,是时间的容器,装着一段被釉彩封存的旧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