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鲁迅先生的烟瘾</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囗张勇</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鲁迅先生的烟瘾,怕是与他那支“金不换”的毛笔一般,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span><b style="font-size:20px;">我酒是早不喝了,烟仍旧,每天三十至四十支。</b><span style="font-size:20px;">”1928年6月6日,鲁迅在致章廷谦的信中如此写道。这话说得平谈,却透着一股固执的坚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许广平女士回忆,先生的吸烟量是极大的。一日下来,总需50支上下。这数目放在今日,足以令任何一位医生蹙眉。工作越忙,越是手不离烟,这时候“一半吸掉,一半是烧掉的”。许广平甚至能够通过烟蒂的数量来判断鲁迅一天的活动:烟蒂多,说明他整日在家写作;烟蒂少,则可能是外出办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藤野先生》中,他写道:“</span><b style="font-size:20px;">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支烟,再继续写些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b><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散文《秋夜》中,他如此描绘:“我</span><b style="font-size:20px;">打了一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b><span style="font-size:20px;">”《野草》中的描写更是传神:“</span><b style="font-size:20px;">我疲劳着,捏着纸烟,在无名的思想中静静地合了眼睛,看见很长的梦。忽而惊觉,身外也还是环绕着昏黄;烟篆在不动的空气中上升,如几片小小夏云,徐徐幻出难以指名的形象。</b><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那个时代,在那个需要以文字为投枪的时代,烟草或许成了他抵抗困倦与虚无的武器。夜深人静时,唯有案头一盏灯,手中一支烟,陪伴他与那无边的黑暗对峙。烟雾缭绕中,他写下了《狂人日记》里“吃人”的恐惧,写下了《阿Q正传》中那可悲又可叹的灵魂,写下了《野草》里那些挣扎求生的文字。烟灰跌落在稿纸上,他轻轻拂去,如同拂去时代的尘埃,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烟瘾,自然也侵蚀着他的健康。先生患有严重的肺病,医生屡次劝他戒烟,至少应当减少。他听了有时也会无奈地笑笑,答应着“是的是的”,但手中的烟却并未真正放下。有一回,他甚至对友人戏言:“</span><b style="font-size:20px;">我吸的是烟,吐出来的是闷气。</b><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幽默背后,藏着多少难以言说的沉重?他何尝不知吸烟的危害,只是那精神的苦斗,需得这物质的刺激来稍稍慰藉。他的生命,仿佛在以一种加速燃烧的方式,换取思想的迸发与文学的结晶。萧红在回忆文章里写过,有一次去看望先生,见他咳得厉害,却仍不肯放下烟卷,只是笑着说:“</span><b style="font-size:20px;">不吸一点,写不出东西来。</b><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话听来平常,细思之下,却令人心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与烟的关系,亦可见其性情之真。他抽烟,不分品牌,据说一度常吸的是“品海牌”与“翠鸟牌”,后来也吸“黑猫牌”。他并不讲究这些,有烟便可。193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萧伯纳访问上海时与鲁迅会面。看着鲁迅手中夹着的烟,萧伯纳好奇地问:“</span><b style="font-size:20px;">你抽的是哈德门</b><span style="font-size:20px;">?”鲁迅笑着回答:“</span><b style="font-size:20px;">是,便宜,好抽。</b><span style="font-size:20px;">”萧伯纳接过烟试吸一口,忍不住咳嗽一声,感叹道:“</span><b style="font-size:20px;">你们中国人的烟,比我的剧本还辣。</b><span style="font-size:20px;">”鲁迅回应道:“</span><b style="font-size:20px;">辣才好,能醒人。</b><span style="font-size:20px;">”鲁迅待人真诚,自己吸廉价烟,却常备好烟招待客人。萧红回忆说:“</span><b style="font-size:20px;">鲁迅先生备有两种纸烟,一种价钱贵的,一种便宜的。便宜的是绿张听子的……另一种是白听子的,是前门烟,用来招待客人的……</b><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种待人之道也体现在他收到别人送的“黑猫牌”香烟时——他没有留着自己享用,而是分送给了朋友和兄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与青年作家们谈话时,烟雾弥漫之中,思想的交流却愈发清晰。他那著名的“蚊子论”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脱口而出的:“</span><b style="font-size:20px;">譬如一只蚊子,哼哼哼地叫个不停,究竟是要叫人注意的,但若被一巴掌拍死,也只好自认倒霉。</b><span style="font-size:20px;">”说话时,手中的烟蒂即将燃尽,他又熟练地接上一支。这支烟,从他青年时留学日本便开始点燃,一直燃尽了他在上海大陆新村的最后岁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如今,我们想起鲁迅,便会想起他那冷峻的面容,想起他那锐利的文字,也会想起那始终萦绕其侧的缕缕青烟。那烟,最终与他的文字一同,化为了历史的一部分。当我们试图理解那个时代的苦难与抗争时,或许也能从这烟雾中,窥见一丝真相:那是一个需要燃烧生命才能唤醒民族的时代,而鲁迅燃烧得尤为炽烈。 </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联谊报》9月9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