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三姐妹(二十)

老唐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i>第二十章 夏氏三女——风雨中的芷兰之二</i></b></p><p class="ql-block">幼年的三姨便是在这般家风熏陶下,如一棵小树,在贫瘠的土壤里啜取养分,悄然抽枝长叶。她乖巧懂事,从不令大人烦心。更难得的是,面对继母带来的异母妹妹,年龄相近三姐妹从无隔阂,视如一体。三姨似乎天生就俱备高雅大气,宽厚包容的品格,那份早慧的恭谨与和睦,至今我思之再三,仍令人感叹不已。</p><p class="ql-block">我常常思忖,她们三姐妹究竟凭着怎样的智慧与胸襟,才能在继母的挑剔与冷眼中,依然维系着那份表面的和谐与深藏的温情?直到我母亲去世多年,她仍不时前来探望,殷殷询问二姨、三姨的境况,牵挂之情犹如往昔。</p><p class="ql-block">继母的二女儿,曾与我一同守在母亲病榻前,送她走完最后一程。在那段被哀伤与寂静侵蚀的时光里,她向我细数了许多湮没的往事,揭开了岁月尘封的另一角……</p><p class="ql-block">她轻声说:“那时我们刚随母亲迈进这个家门,心里本是怯怯的、慌慌的不知所措。可你外婆待我们极好,白天给我们缝新衣、补旧裳,夜里给我们讲典古,教我们做人的道理。”</p><p class="ql-block">她叹口气又说:“只是……我母亲气量窄,开始还好,日子久了,便生出许多嫌隙。” 她的声音里带着内愧的歉疚:“可你外婆从不与她争执,处处容让,仿佛一池深水,投石无声。”</p><p class="ql-block">她顿了顿,眼神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时间,看到当年的饭桌:“每到吃饭,我母亲常为一点小事责打弟弟,闹得不可开交。这时,外婆总会放下筷子,温言劝道:‘每顿饭都吃得大家不欢而散,气都气饱了,久了要生病的。你自己也不痛快,何苦来?大人孩子一天到晚忙里忙外,也只有吃饭时能聚在一处,这本是天伦之乐,该高高兴兴的才是。’”</p><p class="ql-block">“她总是这样说:‘等吃完了,你再心平气和地教导孩子,饭桌之上不吵不闹,吃起饭来才有滋味。’”</p><p class="ql-block">的确,外婆不论人前人后,言语总是温和如春水,从不曾疾言历色。而继母却终日满面寒霜,言语刻薄尖酸,让孩子们望而生畏。他们与外婆相处,如沐春风,嬉笑无拘;一到继母跟前,便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继母时常咒骂,甚至对外婆也恶语相向,那股无形的压抑,如同低矮的乌云,笼罩着孩子们的童年。可惜继母性情乖张,与谁都难以长久和睦,即便后来弟弟成家,她每逢年节去儿子家小住,也总能掀起无谓的风波。</p><p class="ql-block">她还告诉我一件小事,说时神色格外认真:“弟媳妇曾在弟弟面前抱怨,说大妈——就是你外婆——进城时,总不忘给他们的孩子捎些稀罕的糖果、糕饼。弟媳觉得这是故意讨好,显得她这亲娘不如人。”</p><p class="ql-block">她眉梢眼角透着确凿,我想,这话大抵是真的。只是那时我年纪尚小,辨不清这人情往来背后的暖热与计较,更看不透那和气表面下暗涌的复杂心绪。听她这么一说,我倒由衷地佩服起老一辈人的处世之道——明明各自心里都藏着委屈,却能为了一个“家”字,维持着体面的和睦,甚至到了白发苍苍之年,彼此间还存着一份难以割舍的牵念。</p><p class="ql-block">这种在困苦中磨砺出的隐忍与包容,真教我们这代人心生惭愧。如今即便是嫡亲的骨肉,也常因觉得父母偏心而心生芥蒂。她们那一代人,在破碎的岁月里,用血肉之情弥合着生活艰辛的裂痕,那份情谊,如同风雨中相互依偎的芷兰,其香虽淡,其格至高,虽穿越数十载光阴,依然芬芳馥郁,依然令人动容。</p><p class="ql-block">我常想象不出,当年二姨、三姨拖着两个幼弟,外婆又久病缠身,继母还时常冷言冷语,那一大家子人是如何将日子过下去的?</p><p class="ql-block">是漫漫岁月模糊了答案,只留下一些温情的片段。后来外婆到我家小住时,偶尔会踱到大姨家串门。我见过她们坐在炕沿上轻声交谈,说起往事时脸上并无怨怼,只有被时光磨平了的淡然,仿佛那些艰难岁月只是飘过窗棂的一阵轻风。</p><p class="ql-block">三姨后来嫁到了通渭马营乡华川村的短川观音沟,许配给张家人。张家有老兄弟二人,老大就是常年在外赶脚的张伯。我去三姨家做客时见过他们,那时都已是鬓发斑白的老人了。解放前,张家老大常年在外赶脚运货,老二则守着祖业持家。老大的儿子便是我的三姨父,听说他曾在定西北面的西巩驿给吴家做过长工,直到解放后分了田地,才举家迁回故里。三姨父个子不高,身子骨看着有点单薄,眼里却总是含着笑,仿佛对往后的日子总是怀着朴素的憧憬。</p><p class="ql-block">记得他们家老二娶亲时,我曾随二爷去吃喜酒。三姨领我到仓库取物,但见粮囤里的粮食堆得如山似丘,金黄的麦粒几乎要溢出来,人在其间只能侧身而行。三姨父当时站在粮囤间,眼睛亮亮地对我说:听说黑焰梁上要修公路了,等通了车,他就去陇西贩些瓜果来卖,开春还能上武山进些山货。他说这话时,手指在不经意间摩挲着饱满的麦粒,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那些尚未到来的好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