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每次踏上回乡下老家的路,心里就泛起一阵温热的期待,满脑子都是嫂子初到大哥家时的模样——那时候老屋的木梁浸着经年累月的烟火气,梁上挂着的红薯和墙边放着的腌菜坛子,是日子里最朴素的装饰;那年月靠着生产队工分过日子,为多挣几个工分,大哥心里全装着生产队的农活,忙得脚不沾地,鲜少顾得上家里的琐事。就是在这样有些沉静的日子里,嫂子像山间悄然漫过石缝的溪流,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刻意的讨好与喧哗,却凭着一股踏实劲儿,一点点融进了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让枯寂的院落渐渐有了鲜活的气息。</p><p class="ql-block">她没读过一天书,连自己的名字写出来都带着几分笨拙的歪斜,笔画间满是未经雕琢的质朴,可那双常年劳作的手,虽布满薄茧却格外灵巧,仿佛能把世间所有繁杂琐碎,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会儿白天赶着生产队的农活,收工后回到家里却又是另一番工作的开场——家里的灶房还等着她生火,一大家子的衣衫还等着她清洗,屋后的菜地也等着她照料。<span style="font-size:18px;">奶奶已年迈,看着大嫂劳累,虽行走有些蹒跚,也佝偻着身子不停歇的为大嫂稍稍分担些许家务。</span></p><p class="ql-block">灶房里,大嫂蹲在灶台前,麻利地添着柴火,橘红色的火光映着她年轻却已显粗糙的脸庞,把她的眉眼照得格外清晰。院子的石板地上,她端来木盆,倒上山泉水,蹲在搓衣板前,一双手在冰凉的水里反复揉搓,皂角的泡沫沾在她的袖口,一大家子的衣衫从脏污到洁净,被她一件件拧干,晾在竹竿上,风一吹,就像一面面飘扬的旗,透着过日子的清爽。屋后那片原本长满杂草的空地,也被她一点点清理出来,翻土、施肥,种上茄子、辣椒、青菜等时令蔬菜。清晨或傍晚,她总会提着水桶去浇水挑着粪桶去施肥,看着菜苗一天天长高、开花、结果,眼里满是欢喜。菜地边上,大哥垒了个猪圈,买了两头小猪仔。大嫂每天割猪草、拌猪食,把小猪照料得油光水滑,一天天壮实起来。那些在旁人看来琐碎又繁重的活儿,到了她手里,总显得有条不紊,仿佛她的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也仿佛这些辛苦的劳作,在她眼里都是值得的。</p><p class="ql-block">后来,孩子们就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新芽,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四个男孩加一个女儿,凑成了热闹的一大家子,也让本就不宽裕的日子更添了几分紧张。到了夜里,煤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拉得很长,她坐在灯旁,要么是拿着针线,缝补孩子们磨破的衣裤——针脚细密又整齐,哪怕是补丁,也缝得平平整整;要么就是坐在小板凳上,拿着菜刀,一下下切着猪草,为第二天的猪食做准备,菜刀与菜板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几乎想不起她有过闲坐的时候,她的身影永远和“忙碌”连在一起,可即便这样,她脸上也少见愁容,见了邻居或亲戚,总是腼腆地笑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抱怨,满是山里人特有的淳朴,像山间的清泉,干净又温暖,能让人瞬间卸下疲惫。</p><p class="ql-block">原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在忙碌中慢慢变好,孩子们会一天天长大,家里的条件会一点点改善,可命运的考验总在不经意间降临。嫂子五十岁上下的时候,犯了胃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她原本结实的身子折腾得形销骨立。那段日子,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走路时脚步蹒跚,连抬手拿东西都显得吃力。我们看着她这样,心里都揪得慌,生怕这棵一直为家里遮风挡雨的“大树”,会就此倒下。可嫂子骨子里藏着山野之人的韧劲,哪怕疼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也从不多说一句苦,只是在医生和家人鼓励她的时候,轻轻点头,努力配合治疗。或许是她一辈子的善良攒下了福报,或许是那份对家人的牵挂支撑着她,也或许是孩子们的陪伴给了她力量,她竟一点点熬了过来。从只能躺在床上,到能慢慢坐起来,再到能扶着墙走路,身子一天天有了起色。虽然不如从前那般硬朗,可她又能重新操持家里的琐事了——给大哥洗洗衣服,去菜地摘些蔬菜。我们都替她高兴,以为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往后该是安稳、舒心的好日子了。</p><p class="ql-block">可生活的风霜从不会轻易停下脚步,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再次降临在这个家。前些年,大哥染上耳疾,听力甚差,与他人交流困难,只是一个人在家默默无言,经常对墙发呆,久而久之,发展成了阿尔茨海默症,有时整晚不睡,胡言乱语。好在白天正常无事。嫂子又重新扛起了照顾大哥的重担。</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世间最动人的情分,从不是书里写的那些轰轰烈烈的诗词歌赋,也不是影视剧里那些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而是这样日复一日的陪伴与扶持,平淡却坚定,朴素却真挚。</p><p class="ql-block">如今,他们都老了,头发染上了霜白,像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好在孩子们都很争气,像长成的大树一样,老大在城市扎根立足,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可他从没有忘记老家的父母,<span style="font-size:18px;">时常会带回保健品、衣服和生活用品,带</span>着妻儿回来看看。老二、女儿女婿在农村,住得离父母不远,忙完农活也会赶来看望父母和帮做一些家务事。老五在广东办企业,虽然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也会经常和父母视频,不时寄钱给父母。</p><p class="ql-block">这几年嫂子总算有了较为清闲的时候,不用再像从前那样连轴转,也不用再为生计奔波操劳。前几年两位老人从大山里搬到了乡政府附近的文英水头的新家,生活起居方便多了。</p><p class="ql-block">去年冬,那天我回到大哥家,一下车看到大嫂眯眼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冬天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把她的银发照得泛着柔和的光,也把她脸上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那些皱纹里,藏着她一辈子的辛劳,也藏着她对这个家的爱。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疲惫,只剩下风雨过后的平静与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回味着什么开心的事。我没有惊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远处的大山连绵起伏,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守护着这一方水土;而嫂子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光影里,与这大山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最温暖、最圆满的画面。我忽然觉得,嫂子的一生,就像这赣南的大山。她沉默寡言,从不会主动诉说自己的辛苦,却默默承担了生活的所有风雨;她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成就,却用自己的双手撑起了一个家。她没留下过什么深刻的言语,甚至没说过一句煽情的话,可那双布满老茧却依旧温暖的手,那颗始终装着家人、从未有过私心的良善的心,就是写给我们后辈最厚实、最珍贵的传记。</p><p class="ql-block">大嫂勤劳、坚韧、善良与爱,让我们不管走多远,不管在外面经历多少风雨,都能记得家的方向,记得那份沉甸甸的爱与担当,也让我们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过日子,什么才是真正的家人。</p><p class="ql-block"> 祝愿大哥大嫂晚年幸福,快乐安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