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经纬春秋》(18)

黄山黄河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十年前,学长郑建华自完成上海绢纺织厂志书编写后,利用业余时间撰写了小说《经纬春秋》,重点讲述了上海某原日资丝织厂演变过程中的历史故事。整部小说共20多万字,根据时段分为三部六十章,第一部写抗战胜利后中国人接收到迎接解放时期,第二部写解放后恢复生产时期,第三部写历次政治运动中的失误和折腾。下面,是该小说的第二部第三十六、第三十七章,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喜欢。</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第二部</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十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解放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是令人难忘的。上海丝厂的工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盼望多年的当家作主人,就在今天实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们很自然地联想起四年前的复工,季厂长带领人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完成了恢复生产的前期准备工作,即使是这样,也被人们认为是一种了不起的壮举。可是到了1949年的5月,仅仅花了两天的时间,就完成了恢复生产的全部准备工作,随着开工的汽笛声,沉寂的厂区中又重新响起了机器的喧闹声。亲历了前后两次复工准备工作的季善工尤其感到兴奋,他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时代的变迁。季善工感到有一种力量像磁铁一样,时时把工人吸引在周围,同时也吸引着自己,这些具有强大磁场的人物,不断地影响着自己的思想变化和人生轨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汽笛声响过之后,阎国光招呼季善工:“走,我们到车间走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季善工对这个厂的所有车间都是熟悉的,可今天有一种异样的新鲜感。阎国光在两天前曾跑过一次车间,但那是在没有开工的情况下去的,机器没有运转,也没有多少工人在场,他对整个生产流程,依然充满了一种新奇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和季善工依然是顺着生产流程跑车间,在臭气冲天的原料间,阎国光亲眼看到了工人们站在齐腰深的臭水中搅拌原料,两条浓眉拧成了一个结,他对季善工说:“这种生产方式可不能让它再继续下去了。”季善工点了点头。他们向站在臭水中的操作工人一一点头致意后,转身走进了梳绵车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另一种景象,十个操作工趴在园梳机上吃力地操作,搬运工在机器间不停地来回穿梭,阎国光爬上了每一台园梳机的小木梯,同所有的操作工人一一握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由季善工引路,带阎国光走上二寸半洋松做成的木梯子来到了二楼,季善工伸手推开木门,“哗”的一声,机器声响扑面而来,这里是前纺车间,延展机、制条机、并条机都发出切切嚓嚓的声响,一排排梳针有节奏地运动着,洁白的丝绵在机器中被拉成长条。阎国光好奇地看着这一道道工序,并向每一个挡车女工点头致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前纺再过一道门,便是精纺车间了,精纺是纺织厂最重要的工序,一般讲纺织厂的规模就是以精纺锭子为单位的。飞旋的纱锭,工人们娴熟的接头动作,使阎国光目不暇接,挡车姑娘跑巡回的轻盈脚步,落纱大妈拔纱管的快捷动作,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图画。阎国光走在精纺车间的中央大道上,不时地朝一条条车弄堂里张望,向挡车女工们招手。他转眼看见一个身上斜挂着一条红绶带的中年女人,站在车间大道上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他凑近了季善工的耳朵大声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季厂长,那个身上挂着红带子的人是干什么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噢,那是拿摩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什么?”阎国光显然没有听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工头,纺织厂里叫拿摩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的工厂就是靠这些人来管理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的,这是日本人留下来的办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来这办法得改一改了。”</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阎国光随季善工巡视车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拿摩温在指点女工</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季善工点了点头,但并不明白该怎样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季善工带着阎国光走下水泥大楼梯,推开了织机车间的门,顿时发出轰的一声,劈劈啪啪的织机声震耳欲聋,车龙头的往复运动,梭子的快速来回,看得阎国光眼花燎乱。布机间的声音太响,他们什么话都没说,直到他们走回厂长室,耳朵里还留着劈劈啪啪的声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阎国光和季善工跑车间的同时,张土根也在忙碌着,他正在张罗下班后的废除抄身制仪式。昨天准备开工时,阎国光就提出这抄身制带有对工人人格的侮辱,现在工人当家作主人了,应当堂堂正正地进出自己的工厂。张土根对此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季善工对此也不表示反对。季善工在日本人统治时期,为了混进这家工厂学技术,也被抄过身,后来他来接收这家工厂,总觉得抄身制是所有纺织厂的惯例,也就不当一回事了,这次让阎国光一提,季善工也觉得是一个问题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从认识阎国光的三天以来,季善工总觉得阎国光身上有一种自己所不具备的能力,他能提出比自己更高明的主张,他对这个年轻人有一种出自内心的佩服,现在既然阎国光主动提出废除抄身制的主张,他自然也不持反对意见,只是委婉地表示有点担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五月底的天,白天很长,六点半下班时,天还没有暗下来。土根带了一批保全工在拆除厂门口的木栅栏,以前工人都是沿着木栅栏一个个经过抄身才能出厂的。木栅栏很快就被拆完了,厂门口顿时显得宽敞整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交接班的铃声响过以后,各车间的工人们陆续走到了厂门口,土根事先关照过各车间的党员和积极分子,下班后,要带领工人集体行动,堂堂正正地走出厂门,因此,下了早班的工人都没有走,不一会儿,厂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几百个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土根站在人事课门口的台阶上,大声地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工人弟兄们,上海解放了,我们工人成了社会的主人,工厂的主人,从今天起,我们下班后,可以不要经过抄身,堂堂正正地走出厂门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群里响起了一片欢呼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现在,请军代表阎国光同志讲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走上台阶,向大家行了个军礼,用带有山西口音的普通话,向上海丝厂的工人们作了第一次演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工人同志们,我受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军事管制委员会的委派,到上海丝厂担任军代表。我来厂以后,亲眼看到了我们的工人同志,在激烈的战斗中有效保护了工厂,使工厂完整地回到了人民手中,今天,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又胜利恢复了生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同志们,现在解放了,我们工人是社会的主人,是工厂的主人。既然是主人,就应当能够堂堂正正地进出自己的工厂。过去,我们工人出厂要经过抄身,这是对我们工人人格的侮辱,从今天起,我们再也不用被抄身了,因为我们现在是主人了。现在我宣布:从今天起,废除抄身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土根走上台阶,领大家唱起了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歌声和鞭炮声中,工人们昂首阔步走出了厂门。</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张土根带领工人拆除搜身的栅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阎国光高声宣布废除搜身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十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身穿灰布列宁装,剪着齐耳短发的女青年走进了上海丝厂的厂长室,说是来找军代表。季善工觉得这个人很面熟,但凭她的这身装束,像是随部队南下的干部,自己怎么会认识南下干部呢,大概是看错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实,季善工并没有看错人,这个女干部模样的人是李秀玲。季善工本来同季秀玲不是很熟,再加上装束一变,自然是不敢认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秀玲在上海解放前夕登上了组织上安排的小船,连夜撤到了解放区,她在解放区接受了短期培训后,又随大军南下,被派到上海来做接管工厂工作,因为她是纺织工人出身,组织上安排她到纺织系统,正巧又被派到了上海丝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秀玲踏进这小别几个月的厂门时,有一种强烈的翻身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秀玲是抗战胜利后招收进厂的养成工,养成工是季善工搞文明治厂的产物。在日本人经营时期,丝厂的女工多半是由包工头从苏北乡下招来的包身工,另一部分是向拿摩温塞点钱,偷偷地混进厂学点技术,然后以熟手的名义招收进厂的,既没有文化,又没有经过正规的技术培训。季善工接收这家工厂以后,先是招回了散失在社会上的熟练工人,然后又公开张榜招收一批生手,招收要求中特别强调要有文化,当时的所谓有文化,其实只是稍微识几个字而已,但也就是这批识几个字的女工,对工厂后来的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季善工把这些人集中起来,住厂三个月,派专人教技术,连季善工自己也去上了几堂课,然后再把这些人分配到各车间去。这批有点文化的小姑娘后来成了工人夜校的中坚分子,有不少人在张涛鸣的启发下,成了地下党的成员或党外积极分子,季秀玲就是其中的一员。在养成工中,李秀玲是文化较高的一个,还会自己动笔写些算得上文章的东西,她生性好强,又敢于抛头露面,也或多或少有点喜欢出风头,正是这个原因,使她不得不在上海解放前夕被迫撤离,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她能够以南下干部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再次走进这家工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季厂长,军代表在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您是……”季善工并不是要打听她的身份,只是感到有点面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是军管会派来的,找军代表。”</span></p> <p class="ql-block">  一位面熟的年轻女子来到了季善工的办公室</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季善工打量着这似乎有点面熟的面孔,显然他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我找的是军代表,与你无干。李秀玲高傲的神情,使季善工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上海解放的那天,在张土根让他戴上红袖章之前,他也有过这种压抑,但在张土根递给他红袖章的一刹那之后,这种压抑感便消失了。阎国光的到来,也使他产生过压抑感,但在他同阎国光相处的几天里,他发现阎国光时时处处都在为他消除这种压抑。他没想到今天的这种压抑感竟会来自这位年轻的女干部,但他又很快平静下来,自己毕竟是被打败的国民党政府留下的厂长,能继续受到任用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他平静地转过身去对阎国光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军代表,有位女同志找您,噢,我去车间走走。”说完便知趣地走开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站起身来走到门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您就是李秀玲同志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的,您是军代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怎么?还会有冒充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秀玲心目中的军代表是上了年纪的,身材魁梧的军人,没想到出现在她面前的竟是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他也指挥得了千军万马?他能管得了这座工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秀玲伸出了右手,这是她刚从解放区学来的礼节,尽管在上海还并不流行。阎国光同她握了手,她觉得阎国光的手掌并不象她想象的那么大,而且很柔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没有向李秀玲介绍工厂的情况,因为这是多余的,只是告诉她,将安排她去接管人事工作。接着阎国光又向李秀玲询问了工厂的人员情况,在谈到季善工时,观点出现了明显的分歧,阎国光认为季善工是一个很正直很有责任感的知识分子,政治上也是可以的,李秀玲则强调季善工是国民党派来的人,政治上不可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场争论没有进行下去,阎国光便送李秀玲到厂门口的人事课办公室去上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守着人事课这个摊子的还是缪樱,在新任领导到来之前,她还是恪尽职守,每天统计工人的出勤情况,登记造册。对李秀玲的到来,她依然像过去一样,打扫好办公室,沏上一杯茶,然后坐到一边,默默地干每天得由她来干的活。李秀玲招呼缪樱坐过来,津津有味地同她谈自己在解放区的见闻,缪樱则像一个小学生一般,听这位比自己小两岁的新上司的夸夸其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们之间的上下级关系也就这么确定下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转发于2025年9月23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文中图片由AI生成</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