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培训班</p> <p class="ql-block">河套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时,我才彻底从晨雾里醒过来。出操的号声早散了,队伍甩着胳膊往回走,我掐着腰喘气——往年这时候,地上早积了半尺厚的雪,跑两步能踩出咯吱的响,可今年连个雪沫子都没见着。</p><p class="ql-block">"李保树!”排长的声音从后头追过来,我赶紧直起腰。“指导员找你,去连部。”我愣了愣:“啥事儿啊排长?”他裹了裹军大衣,手往连部的方向指了指:“到那儿就知道了,赶紧的。”</p><p class="ql-block">我揣着满肚子疑惑往连部走,棉鞋踩在冻硬的土路上,硌得脚心发疼。来兵团半年多,我还没满十七,除了出操、喂马、跟老职工学种地,从没跟指导员单独说过话。推开门时,指导员正低头写着什么,见我进来,把一张叠着的纸递过来:“吃完早饭,直接去团政治部报到。”</p><p class="ql-block">我接过纸,手指碰到冰凉的油墨,展开一看,心猛地跳了一下——“通讯员培训班”几个字明晃晃的。原来连里把我推荐上去了?我攥着纸,又懵又喜,嘴里只蹦出一句"好!好勒!"出了连部,风好像没那么冷了。我摸了摸兜里的纸,管他雪下不下,管他培训班难不难,去了再说!</p> <p class="ql-block">"报告!”我攥着衣角喊了一声,里头传来“进”的声音,我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团政治部。屋里暖气比连队宿舍足,刚进去冻僵的手慢慢就暖和起来了。</p><p class="ql-block">“你是来参加通讯学习班的?”一个戴眼镜的干事抬头问。</p><p class="ql-block">“是!”我把腰杆挺得更直。</p><p class="ql-block">“先填张表吧。”他递来钢笔和表格,笔尖在纸上洇开墨痕时,一个中等个头的现役军人走了过来,军帽下的脸看着很和善。</p><p class="ql-block">“哪个连的?”他问。</p><p class="ql-block">“工副业连!”我答得飞快。</p><p class="ql-block">他点点头,目光扫过我:“不错,挺精神。你叫什么名字?”</p><p class="ql-block">“我叫李保树!”</p><p class="ql-block">“好好学习,将来一定不错!”他拍了拍我肩膀,转身去了里间。</p><p class="ql-block">后来我才知道,参加学习班的人要在团招待所住十天,一共二十三个人,各个连队和直属单位都有推荐来的知青,男女参半。转天开课,讲台上站着的正是昨天问话的军人——原来他是团政治部李主任!我偷偷吐了吐舌头,还好昨天没怯场。</p><p class="ql-block">课程安排得特别紧,从新闻写作到通讯稿格式,还有摄影基础,内容堆得像招待所窗外的柴垛。但好处也实在——伙食比连队好太多,每天能见到肉腥,我每顿都能多添半碗饭。大家都是知青,熟得快,课间凑在一起说家乡话,天津腔、上海话、北京话混在一块儿,热闹得很。我和四连的孟繁利最投缘,我俩都是天津兵,一说起劝业场的小吃,能聊到上课铃响。</p> <p class="ql-block">通讯学习班开课第五天,正好赶上周末,晚上不用上理论课。吃过晚饭,我们二十多个人挤在招待所的大房间里,有的坐在床沿,有的靠在桌旁,你一言我一语地唠起来。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说起家乡的笑话,上海来的姑娘学着山东老乡的口音,把“馒头”说成“馍馍”,逗得大伙直拍大腿,连窗外的风声都盖不住笑声。</p><p class="ql-block">孟繁利坐在我旁边,他最会活跃气氛,讲起天津老家菜市场的趣事,学卖菜大爷的吆喝声惟妙惟肖,我笑得直揉肚子。正闹着,屋里“啪”地一下黑了——十点整,团里准时停了电。</p><p class="ql-block">“呀!”几个女生惊呼起来,有人摸索着找蜡烛。这时,不知谁突然打开手电筒,光直直照在自己下巴上,还故意把舌头伸得老长,装成小鬼吓唬女生,屋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有女生干脆往男生身后躲。</p><p class="ql-block">“别闹了!”孟繁利的声音传来,接着“嗤啦”一声,火柴擦亮,昏黄的烛光慢慢散开。他举着蜡烛走到中间:“别怕,我给大伙讲俩笑话,平复下心情。”我们都凑过去,谁知他清了清嗓子,讲的不是笑话,竟是《聊斋》里梅三娘的故事——说王安旭如何负心,梅三娘化作女鬼如何复仇,他连女鬼披散的长发、滴血的指甲都描述得活灵活现。</p><p class="ql-block">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连刚才闹着玩的男生都屏住了呼吸,女生们更是攥紧了衣角。我正听得入神,忽然有个瘦小的男生“嗷”一声,一把抱住我的胳膊,脑袋往我怀里拱,嘴里还念叨:“别讲了别讲了!”</p><p class="ql-block">这一下,满屋子的紧张感全没了,大伙笑得前仰后合,刚才的害怕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孟繁利也笑着把蜡烛往桌上放:“行了行了,不吓你们了。”</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有人推开门探头进来,冻得鼻子通红:“外边下雪了!下老大了!”我们一下子涌到门口,借着烛光往天上看——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像撕碎的棉絮,落在地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p><p class="ql-block">我们站在门口,看着漫天飞雪,心里都热乎起来。瑞雪照丰年,河套的雪终于来了,新的一年里,我又长了一岁,憧憬未来兵团建设的更好!让边疆大地开满鲜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