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油纸伞

情有独钟

<p class="ql-block">刘阿婆</p><p class="ql-block">2025-9-2309:14河南</p><p class="ql-block">半边油纸伞</p><p class="ql-block">十六岁的舸艋攥着半把桐油伞站在青石板上,伞面是她攒了半年碎银请巷尾老匠人糊的,竹骨泛着浅黄,伞面上淡青色的兰草才刚勾完轮廓。身后是母亲哽咽的哭声,父亲手里的旱烟锅子在门槛上磕得“砰砰”响:“那蒽轼比你大八岁,无父无母的,你嫁过去喝西北风吗?”</p><p class="ql-block">舸艋没回头,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眼里的倔强。她知道蒽轼好,会在她割猪草时悄悄替她背竹篓,会在冬夜把她冻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会指着镇口的老槐树说将来要在树下盖两间瓦房,给她当新房。这些就够了,比家里的绸缎衣裳、比母亲攒下的银镯子都实在。</p><p class="ql-block">迎亲的队伍没敲锣打鼓,蒽轼就牵着一头老黄牛,牛背上铺着他唯一的新褥子。舸艋把那半把油纸伞放进牛背上的竹篮,踩着青石板上的露水跟他走。走到老槐树下时,蒽轼忽然停下来,从怀里掏出另外半把伞——竟是他照着她的样子,自己削竹骨、糊皮纸,笨拙地画了半株兰草。两半伞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一束兰,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p><p class="ql-block">“以后下雨,我就用这把伞护着你。”蒽轼的声音有点抖,却比镇口的铜钟还响亮。舸艋踮起脚,把伞举在两人头顶,兰草的影子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生了根。</p><p class="ql-block">婚后的日子真就像蒽轼说的那样,虽不富裕却暖得像灶膛里的火。他在镇上的砖窑厂搬砖,每天回来都带着一身汗味,却总先去灶台摸一摸她的手,问她累不累。她在家种菜园、纳鞋底,等他回来时,桌上总有温热的玉米粥和腌好的萝卜干。后来大女儿阿阮出生,接着儿子阿砚也来了,小小的瓦房里挤满了笑声。蒽轼把油纸伞挂在堂屋正中,说这是家里的传家宝,将来要留给孩子们。</p><p class="ql-block">变故是从三年前开始的。蒽轼在砖窑厂认识了几个渣土车队的司机,回来就眼睛发亮地跟舸艋说:“现在城里搞建设,拉渣土能赚大钱,我想贷款买几台车,咱们以后就能住砖瓦房了。”</p><p class="ql-block">舸艋摸着堂屋的油纸伞,心里隐隐发慌:“咱们现在这样挺好的,贷款要是还不上怎么办?”</p><p class="ql-block">蒽轼却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都打听好了,那些兄弟都愿意带我,肯定能赚钱。”他的眼睛里闪着她从没见过的光,那光里没有了当初的温柔,只剩对钱的渴望。</p><p class="ql-block">后来的事,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蒽轼贷了三百万,买了五台渣土车,一开始确实赚了些钱,他给她买了金镯子,给孩子们买了新衣裳,可没高兴多久,城里的工程突然停了,渣土车堆在停车场里落灰,贷款的利息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p><p class="ql-block">家里的笑声没了。蒽轼开始酗酒,每天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要么倒头就睡,要么对着空荡的屋子骂骂咧咧。舸艋劝他少喝点,他就瞪着眼吼:“你懂什么?要不是为了这个家,我能欠这么多钱吗?”</p><p class="ql-block">他不再碰堂屋的油纸伞,不再问孩子们的功课,甚至常常夜不归宿。舸艋抱着熟睡的阿阮和阿砚,坐在油灯下缝补衣裳,眼泪落在针脚里,把布都浸湿了。她总想起刚结婚时,蒽轼用那把油纸伞护着她走过雨天,那时雨再大,她都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可现在,明明是晴天,她却觉得浑身发冷。</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舸艋正在院子里晒玉米,远远地看见蒽轼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那女人烫着卷发,涂着红嘴唇,挽着蒽轼的胳膊,笑盈盈地走进院子。</p><p class="ql-block">蒽轼的眼神躲闪着,却还是硬着头皮说:“舸艋,这是林姐,她能帮我解决贷款的事。以后……她就住这儿了。”</p><p class="ql-block">舸艋的手猛地一抖,竹篮里的玉米撒了一地。她看着蒽轼,看着他身后的女人,又转头看向堂屋——那把油纸伞还挂在正中,只是竹骨上落了层灰,伞面上的兰草像是褪了色。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他把两半伞拼在一起,说要护着她一辈子。原来那些话,就像伞面上的兰草,风一吹就掉了。</p><p class="ql-block">“那我呢?”舸艋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地上。</p><p class="ql-block">蒽轼别过脸,不敢看她:“你带着孩子回娘家吧,我……我给你留些钱。”</p><p class="ql-block">穿红裙子的女人走上前,伸手想摸阿阮的头,舸艋猛地把孩子护在身后。她转身走进堂屋,取下那把油纸伞,轻轻一掰,两半伞就分了开来。她拿着自己当初那半把,伞面上的兰草还清晰,只是边缘已经卷了边。</p><p class="ql-block">“蒽轼,”她看着他,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片空茫,“你当初说,这把伞要护着我。可现在我才明白,油纸伞下的那半边,早就不是我的位置了。”</p><p class="ql-block">她抱着阿阮,牵着阿砚,一步步走出院子。没有回头,也没有哭。阳光照在她手里的半把油纸上,兰草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像一道浅浅的疤。</p><p class="ql-block">后来有人说,看见蒽轼的渣土车还是堆在停车场里,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也走了。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对着另外半把油纸伞发呆,有时候会哭,有时候会笑,像个疯子。</p><p class="ql-block">而舸艋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母亲没再骂她,只是给她熬了碗热粥。她把那半把油纸伞挂在自己的小屋里,每天依旧种菜园、纳鞋底,只是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笑容。偶尔下雨,她会把油纸伞举在孩子们头顶,阿阮问她:“娘,这伞怎么只有一半呀?”</p><p class="ql-block">舸艋摸着伞骨,轻声说:“因为另一半,丢在不值得的地方了。”</p><p class="ql-block">雨丝落在伞面上,顺着卷边的纸流下来,像谁无声的眼泪。</p><p class="ql-block">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