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新面貌】 N0.1 短篇小说 古寨的清风

燕影白沙

作者 燕影白沙

美篇号 5186528

图片 来自网络 致谢原创

　　清明时节的黔东南，雨雾朦胧如纱。车窗外的梯田、山峦层层叠叠，郁郁葱葱，像是被时光浸泡过的流动水墨画。32年来第一次在我眼前重现。

　　“叶子，这里！”

出口处，姑爹挥着手，满是皱纹的眼角堆满笑容，稀疏的头发白了一半，中等清癯的身材依然挺直，精气神儿倍儿好。我几乎认不出来了——记忆中那个总穿着中山装，步履生风的州教育局副局长，如今一身休闲装，推着个小购物车，车里装着刚买的菜。

“姑爹，您怎么推个购物车呀？您怎么还去买菜呀？”我看着他粗糙的手，惊讶不已。

“退休了，没什么事。现在我是家里的后勤部长。”姑爹哈哈大笑说道：“你姑妈是个大忙人。天天上山采茶、制茶，忙得不可开交。我就负责买菜做饭呗。走吧，先回家放东西，然后带你去转转。”

去姑爹家的路上，我已认不出这是记忆中的丹寨。曾经坑洼不平的公路变得宽阔平坦，路两旁的传统吊脚楼与新建的民居错落有致。最令我惊讶的是远处山腰上那座醒目的建筑——万达小镇，飞檐翘角的苗侗风格建筑群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那是2017年建成的万达小镇，现在可是我们丹寨的招牌啦！”姑爹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诧，无不自豪地说：“走，先带你去石桥看看。”

　　石桥村是中国古法造纸之乡。

车行至南皋河畔，石桥村映入眼帘。走进村寨，便看见一座横跨河两岸的神奇天然石拱桥。村寨里整洁有序，清澈的河水绕过苍翠的山峦，几座古老的造纸作坊沿河而建。四面群山环绕，山川秀美，景色宜人。

“这里是古法造纸的地方，有上千年的历史了，现在成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姑爹介绍着，语气里满是骄傲：“你表弟阿斌就在这儿创业。”

“阿斌？他不是在深圳吗？”我惊讶地问。记得十年前表弟深圳大学毕业时，姑爹还为他留在深圳高兴了好一阵子。

“回来了呗。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走，带你去见他。”

造纸作坊里，表弟阿斌正与几位老师傅探讨着什么。见到我，他眼前一亮：“二姐，你回来了。”

表弟黑了些，也壮实了。他身着黄色鸡心领T恤，蓝色裤子，脚穿一双系带黑皮鞋。示人以庄重，落落大方。言谈举止间不再是那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而多了几分成熟和干练。

“你怎么回丹寨了？深圳不好吗？”我忍不住问道。表弟笑了笑，带我们去参观他的工作室。墙上挂着手工制作的花草纸灯罩，展架上摆放着纸艺笔记本、信笺、工艺灯笼、折扇、手提包等纸制文创产品，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

“二姐，你看这些纸。”表弟拿起一沓质地粗糙却别有特色的纸张喜颜说道，“这是用我们苗族传统工艺制作的，融合了现代设计理念。我在深圳时就发现，城市人对这种原生态、有故事的手工艺品特别感兴趣。”

他向我展示了一本精致的笔记本继续说道：“这里面每一张纸都是手工造的，保留了树叶和花瓣的天然形态。现在通过网络销售供不应求呢！”

　　造纸作坊里，几位老师傅正在忙碌。他们将纸帘浸入纸浆中，轻轻一晃，迅速提起，水从帘缝中流走，留下一层薄薄的纸膜。整个操作过程如行云流水。

“据苗族口耳相传的历史，石桥古法造纸与蔡伦纸物出同源，有一千余年历史。”表弟滔滔不绝地介绍道：“这位是‘造纸大王’王师傅，他出生在造纸世家，家族传承古法造纸技艺300余年，他是第十八代传人。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第一批‘乡村工匠名师’。”表弟指着一位精瘦中等个的师傅说：“我跟他学了整整半年，才掌握了捞纸的诀窍。”

王师傅腼腆地笑了笑说：“阿斌这孩子肯吃苦，现在年轻人愿意学这个的不多喽。他脑子活，点子多，给我们合作社出谋划策，打开了销路。”

“ 王师傅，听闻有一种古籍修复纸售价很高哇。”我好奇地问。王师傅点点头沉稳地说道：“这款‘迎春纸’是用来专门做古籍修复纸，非常难做，我们要用120多道工序，45天才能做出来。因为工艺太繁琐，时间比较长，成本也非常高。一刀纸，小6000元呢。”

古法造纸是石桥村特有的民族传统工艺，从唐朝中期开始沿传至今，是以树皮为精，构树叶为华，取山泉为介，纯手工操作而成。且传统工艺保持完好。2006年列入国家非遗。

表弟向我详细介绍了他的销售模式：与传统作坊合作，由老师傅负责造纸，他负责产品设计和市场推广。他们用彩色纸开发了纸灯、纸扇、纸艺笔记本等数十种新产品，通过网络直播展示造纸过程，借助电商平台进行分享与销售，吸引了大批年轻客户。

　　“刚开始确实挺难做。”表弟坦言道：“设备投入大，白皮纸单一，品种少，市场开拓慢。多亏我爸帮忙，用他老局长的面子，帮我联系学校和文化单位，开拓了不少团购市场。现在我们已经与五所中小学合作，提供非遗体验课程。推动‘非遗+产业+旅游’融合模式。”

石桥村通过成立造纸专业合作社，将有手艺、愿意参与发展的村民纳入进来，拧成一股绳。形成了技术培训、生产加工以及对外销售等良性循环的产业链条，产品享誉国内外，远销40余个国家。

石桥村不仅有传承千年的手艺，还造出了可以保存千年的纸张。

离开石桥村，我手里多了一沓手工纸，表弟坚持要我带回海南。

傍晚回到姑爹家，姑妈还没回来。

“你姑妈现在可是采茶能手，天天泡在茶山上、茶坊里。”姑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着，锅里炒着腊肉，香气扑鼻。

姑妈以前可是家庭主妇，负责全家的吃喝拉撒，偶尔干点零活。如今姑爹姑妈是角色互换了，时代不同了。

姑妈家的住房也由原来的二房一厅，换成了四室一厅。

直到天色将暗，姑妈才背着一竹篓茶叶回来。姑妈黑了许多，瘦了很多。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一见我，脸上的皱纹藏着笑意说：“我们家的叶子回来了！看看我这茶，明前银针，最好的品质。”

晚餐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品尝了地道的家乡风味。姑爹的手艺可是了得，堪比星级大厨，可谓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自做的香肠和血肠，咸淡适宜；酸汤鱼味道纯正，色香味俱佳，唇齿留香。当年的记忆自舌尖丝丝沁出，萦绕不散，回味无穷。姑妈泡上新采的茶，茶香清新怡人。

　　“现在成立了合作社，统一品牌，统一标准，还拿到了有机认证。”姑妈说起茶来头头是道，“去年光茶叶我就挣了五万多呢。”姑妈无不自豪，“关键是还能兼顾家里，不用像以前那样打零工了。”

姑爹插话：“你姑妈现在可是技术员，负责指导新来的年轻人种茶采茶。”

饭后，表弟也过来了，兴奋地告诉我，他的纸艺工作室刚接到一笔大订单，为一家连锁酒店提供纸质文创产品。

“二姐，你看这个，”他拿出一盏精美的纸灯，灯光透过手工纸，映出里面嵌入的花草影子，很是别致。表弟喜颜道：“这是为我们丹寨万达小镇的酒店定制的，每个房间都会有一盏。”

姑爹抿了一口茶，感慨道：“现在政策好，县里大力支持非遗传承和乡村旅游。阿斌他们的纸艺产品和你姑妈的茶叶都成了特色产品，通过万达小镇和网络卖到全国各地。”

一家人有说有笑聊到很晚。我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丹寨这些年的变化：如何保护传统文化的同时发展旅游，如何吸引年轻人返乡创业，如何让非遗技艺焕发新生……

　　第二天清晨，我全副武装，随姑妈上龙泉山采茶。龙泉山的茶山连绵起伏，一排排茶树依山而种，翠绿翠绿的。姑妈和十几位采茶女工头戴斗笠，身背竹篓，在茶园中穿梭。

“采茶要看时晨。”姑妈一边手指飞快地在茶尖上飞舞，一边为我传授经验。“清晨露水刚干时采摘最好，这时候的茶叶饱满鲜嫩。你看，要这样一芽一叶地摘，不能掐，要提。”

姑妈的动作娴熟，手指在茶丛间跳跃，不一会儿竹篓底就铺上了一层嫩绿的茶芽。

“咱们这的茶好，是因为海拔高，云雾多，土壤肥。”姑妈骄傲地说：“以前都是各家种各家的，卖不出价钱。自从成立了合作社，茶叶不愁卖。”

中午休息时，姑妈带我参观了合作社的茶叶加工厂。厂里设备现代化，杀青机，揉捻机，烘干机一应俱全。

“这是政府扶持的项目，投入了二百多万。”姑妈滔滔不绝地说：“我们现在能做到当天采茶，当天加工，最大程度保持茶叶的新鲜度。”

最让姑妈引以为豪的是，她们合作社开发了多种茶产品，除了传统的银针、毛尖，还有茶饼干，茶香皂，茶精油等衍生品。

“这是阿斌帮我们想的点子，那孩子脑瓜活，说现在流行跨界融合。你看这茶香皂，就是用我们的茶油和茶叶提取物做的，可受欢迎了。”

下午，我跟姑妈学习炒茶。在合作社的体验区，姑妈手把手教我如何掌握火候。如何翻炒。茶叶在锅中噼啪作响，清香四溢。

　　“炒茶最考验功夫。”姑妈说：“火大了会焦，火小了不香；手法重了茶叶碎，手法轻了不入味。我学了三年才摸出门道。”

　　表弟抽出半天时间，带我游览了万达小镇。这里是完全不同的景象——苗侗风格的建筑群里，游客络绎不绝。银饰店、蜡染坊、苗绣馆、纸工坊、茶艺馆依次排列，传统与现代完美结合。

“这里每年吸引游客近百万人次，带动全县旅游收入超过十亿元。”表弟如数家珍地说道：“最重要的是，它让外面的世界知道了丹寨，知道了我们的文化和产品。”

在万达小镇的非遗展示区，我看到了表弟的纸艺作品专柜，旁边是姑妈合作社的茶叶专柜。两个柜台前都围了许多好奇的游客。

“这就是我说的线上线下结合。”表弟自信地说：“线下让游客体验，线上让他们回家后还能购买。传统文化不是要锁在柜子里，而是要走进生活中。”

　　离开丹寨的前一天，姑爹带我上山祭祖，给我父亲扫墓。站在家族墓前，俯瞰整个丹寨县城。32年前的记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又分离。

巍峨的山峰耸入云霄，潺潺的溪水在山谷间流淌，满山的杜鹃花烂漫绽放，清新的空气在鼻尖萦绕。

曾经破旧的小城如今换发新颜，传统吊脚楼与新式建筑和谐共存，远处茶山层叠翠绿，河边造纸作坊炊烟袅袅。万达小镇游人如织。

“家乡的变化真是太大了。”我不禁感叹。

姑爹点点头真切地说：“表面变了，根没变。你看，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那些水，人还是这些人。只是年轻人找到了在家乡发展的路，不用都往外面跑了。”

姑爹看着我，眼睛闪着光说：“你走的时候，丹寨还是贫困县。现在你看，路通了，产业兴了。年轻人回来了。这就是新时代啊。”

是啊，重回故乡，今非昔比。家乡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梦似幻，思绪万千。三十二年的黄金岁月，褪去指尖浮华，暮然回首，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回海南的飞机上，我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石桥的古法造纸、龙泉山的茶园、姑妈采茶的专注、表弟工作坊纸灯的美轮美奂……每一张都在讲述着一个关于传统与创新，离开与回归的故事。

空乘发放餐食时，我注意到餐垫纸质地特殊，拿起细看，右下角一行小字：“丹寨石桥古法造纸传承工坊。”

我会心地笑了，原来故乡的新面貌，早已随着这张纸，飞越千山万水，来到了我的面前。而更让我欣慰的是像表弟这样的年轻人回来了，像姑妈这样的长辈富起来了，古老的手艺在新时代焕发出勃勃生机。

这一张纸，一盏灯，一叶茶，连起了过去与未来，传统与现代，山里与山外。家乡不再是记忆中那个需要逃离的贫困山区，而成了许多人实现梦想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