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在幼年时就被送往敌国为质。
</p><p class="ql-block">二十年期满，我终于回到了故国。
</p><p class="ql-block">踏入宫门的那一刻，父王对我只有冰冷的审视。
</p><p class="ql-block">“你在敌邦二十载，对外我们只会说你在外清修。”
</p><p class="ql-block">“记住，你在天朔国的任何经历，尤其是你名节受辱的事，必须彻底遗忘，永不再提。”
</p><p class="ql-block">我的母亲立刻将围上来的弟弟妹妹们拉开。
</p><p class="ql-block">“你声名狼藉，就离弟弟妹妹远点吧”
</p><p class="ql-block">“别教坏了他们。”
</p><p class="ql-block">我望着他们，心中并无波澜。
</p><p class="ql-block">名节有损？
</p><p class="ql-block">他们可知，在他们如临大敌的天朔国，朝堂上下都尊称我一声天师？
</p><p class="ql-block">不堪过往？
</p><p class="ql-block">他们可知，天朔半壁江山的政令皆出自我手？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领我进宫的内侍态度倨傲，脚步匆忙，仿佛带领的是一件亟待处理的瑕疵品。
</p><p class="ql-block">父皇看向我的目光也像在打量一件沾染了污秽的物件。
</p><p class="ql-block">“云夙。”
</p><p class="ql-block">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父女重逢的温情。
</p><p class="ql-block">“二十年质期已满，你回来就好。”
</p><p class="ql-block">“是，父王。”
</p><p class="ql-block">我微微颔首。
</p><p class="ql-block">“既回来了，就要守王宫的规矩。”
</p><p class="ql-block">他语气不容置疑。
</p><p class="ql-block">“你在外二十年，经历太复杂。”
</p><p class="ql-block">“王室颜面为重。对外，只说你在西山寺庙为国祈福清修，今日方归。”
</p><p class="ql-block">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抹去了我二十年的质子生涯，也抹去了南璃靠这份牺牲换来的和平。
</p><p class="ql-block">我的存在，莫名成了需要被掩盖的瑕疵。
</p><p class="ql-block">“儿臣明白。”
</p><p class="ql-block">我不动声色。
</p><p class="ql-block">我的顺从似乎让他松了口气，语气却愈发冷硬：“还有，你带回的那个孩子，就安置在宫外别苑吧，不必带进来了。”
</p><p class="ql-block">他眼底闪过清晰的嫌恶：“王室血脉，不容混淆，更容不得来历不明的野种玷污宫闱。”
</p><p class="ql-block">我指尖微凉。
</p><p class="ql-block">他们甚至不愿问一句那孩子的来历，便理所当然地认定，那是我在敌国被玷污后留下的野种，是我不洁的活证。
</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殿门轻响。
</p><p class="ql-block">我的弟弟，太子云琛，和一位女子一同走了进来。
</p><p class="ql-block">那女子是云霓，我走的时候还没有她。
</p><p class="ql-block">她如今已被册为长公主，尊荣无限。
</p><p class="ql-block">“父王。”
</p><p class="ql-block">云琛语气疏离。
</p><p class="ql-block">“皇姐一路劳顿。既已见过父王，便先去休息吧。”
</p><p class="ql-block">“云霓体弱，受不得冲撞。”
</p><p class="ql-block">云霓在他身后，眼神却清澈无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p><p class="ql-block">“欢迎皇姐归来，皇姐放心，宫中规矩虽多，但有妹妹在，定会慢慢教引皇姐的。”
</p><p class="ql-block">我看着她。
</p><p class="ql-block">按照礼法，我为国牺牲二十年，功在社稷，这长公主的尊位，本该是我的。
</p><p class="ql-block">但在我归来之前，他们急急将这份荣耀给了云霓。
</p><p class="ql-block">我反而成了需要她来教引和包容的麻烦。
</p><p class="ql-block">父王和太子的态度，无一不是在为她立威。
</p><p class="ql-block">也是在明确地告诉我，即便我回来了，云霓的地位也无可动摇，而我，才是那个需要认清身份、谨言慎行的外人。
</p><p class="ql-block">“有劳妹妹费心。”
</p><p class="ql-block">我最终只是淡淡回应，
</p><p class="ql-block">他们很满意我的识趣。
</p><p class="ql-block">父王挥了挥手：“去吧。西边那处静思苑还空着，虽偏僻些，倒也清静，正合你清修的习惯。”
</p><p class="ql-block">我转身退出暖阁。
</p><p class="ql-block">静思苑，名不副实。
</p><p class="ql-block">这里并不宁静，只有一种被遗忘的荒凉。
</p><p class="ql-block">领路的宫人将我送到门口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这里的晦气。
</p><p class="ql-block">我刚在石凳上坐下，院门外便传来一阵环佩叮当。
</p><p class="ql-block">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p><p class="ql-block">“皇姐，这地方真是委屈你了。我方才已吩咐下去，让他们给你添置些用度，总不能太寒酸。”
</p><p class="ql-block">云霓走到我对面，却嫌石凳脏并不坐下，只让宫女捧上一个托盘。
</p><p class="ql-block">“听闻天朔之地，崇尚简朴，不重奢华。”
</p><p class="ql-block">她打开了盒盖。
</p><p class="ql-block">里面是一套茶具，质地粗糙，款式笨拙，堪称陋品。
</p><p class="ql-block">“这是我特意为王姐寻来的，颇似北地风格。王姐用这个，想必更习惯，也是应景。”
</p><p class="ql-block">我看着她，没说话。
</p><p class="ql-block">这被她误解成了窘迫与难堪，她脸上带着一种优越感。
</p><p class="ql-block">“瞧我，光顾着说话了。”
</p><p class="ql-block">“皇姐久不在宫中，怕是连宫里最新的规矩和雅趣都生疏了。不过无妨，日后妹妹得了空，慢慢说与你听。”
</p><p class="ql-block">她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p><p class="ql-block">仿佛在计算我这二十年在北地风沙里还剩下多少价值，又或是，还带着多少她所鄙夷的蛮夷气息。
</p><p class="ql-block">“姐姐别多想，”
</p><p class="ql-block">她凑近一步。
</p><p class="ql-block">“你在天朔那些年不容易，妹妹都知道。”
</p><p class="ql-block">“那些蛮子粗野，尤其是他们王庭里的贵人，听说在那方面最是肆意妄为。”
</p><p class="ql-block">“姐姐这般容貌，在那虎狼之地周旋二十年，定是受了不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委屈和惊吓吧？”
</p><p class="ql-block">每一个词，内里都是最恶毒的揣测和羞辱。
</p><p class="ql-block">她在明明白白地暗示，我早已是天朔权贵们玩弄过的残花败柳。
</p><p class="ql-block">我依旧平静。
</p><p class="ql-block">“对了姐姐。”
</p><p class="ql-block">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p><p class="ql-block">“过几日，天朔的使团正好要来商谈新的盟约，父王的意思是，你也该露个面。”
</p><p class="ql-block">她仔细观察着我的表情，期待看到恐惧或慌乱。
</p><p class="ql-block">“我知道王姐可能不愿再见那些故人，心里害怕也是常情。”
</p><p class="ql-block">“但为了两国邦交，也是为了我南璃国的颜面，王姐届时定要出席。”
</p><p class="ql-block">“只需安静坐着便好，让天朔的人看看，我南璃公主即便历经磨难，仪态气度也未曾有失。”
</p><p class="ql-block">她想象着我见到天朔使者时会吓得瑟瑟发抖、失态出丑的模样，嘴角几乎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p><p class="ql-block">“妹妹也是为姐姐着想，总躲着也不是办法，总要面对的，不是吗？”
</p><p class="ql-block">她柔声道：“届时妹妹会为你准备好得体的衣裳，定不叫那些天朔来人再看轻了你。”
</p><p class="ql-block">我抬眸对上她那双写满算计和得意的眼睛，终于淡淡开口：“有劳妹妹费心安排。”
</p><p class="ql-block">“那姐姐好生休息，妹妹就不打扰了。”
</p><p class="ql-block">她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带着人离去。
</p><p class="ql-block">院子里重归寂。
</p><p class="ql-block">我看着桌上的破烂茶具。
</p><p class="ql-block">害怕？
</p><p class="ql-block">发抖？
</p><p class="ql-block">她大概不知道，天朔使团此次前来，首要之事，便是向我这位天师呈上国内政务的裁决预案，请我定夺。
</p><p class="ql-block">我倒是有些期待那场宴会了。
</p><p class="ql-block">静思苑的门庭依旧冷落，南璃王宫似乎早已遗忘我的存在。
</p><p class="ql-block">可真正的波澜，从不显于人前。
</p><p class="ql-block">几乎每个深夜，都会有不起眼的内侍或宫女，借着夜色掩护，将信函送入我的手中。
</p><p class="ql-block">那火漆上的印记，是天朔皇室专用的苍狼图腾。
</p><p class="ql-block">信中所载，是天朔境内亟待裁决的军政要务、边境屯兵动向乃至邻邦使节往来密报。
</p><p class="ql-block">偶尔也会夹杂着一封笔迹渐趋稳健的家书。
</p><p class="ql-block">“母亲大人亲启：儿一切安好，新得的西域宝马神骏非常，只是总念着母亲点评兵法时的样子。北境已入冬，望母亲在南地保重身体，勿念。”
</p><p class="ql-block">字里行间，是独属于我儿的、笨拙却真挚的牵挂。
</p><p class="ql-block">南璃的风刀霜剑，于我而言，不过是隔窗的喧嚣。
</p><p class="ql-block">我指尖划过信纸上熟悉的苍狼纹样，目光沉静。
</p><p class="ql-block">天朔使团，快要到了。
</p><p class="ql-block">使臣来那天，静思苑无人问津，仿佛已被彻底遗忘。
</p><p class="ql-block">直至开宴前半个时辰，才有父王身边的内侍匆匆赶来，语气倨傲地传达口谕：“陛下有令，公主若身体不适，不必赴宴。”
</p><p class="ql-block">“若执意前往，务必谨言慎行，安坐角落，万不可惹是生非，损及天家颜面。”
</p><p class="ql-block">我对着铜镜，将一支素银簪子插入发髻。
</p><p class="ql-block">他们怕我出现，怕我这张脸提醒众人南璃曾靠牺牲一个女子换取和平的不堪过往，更怕我“不洁”的名声冲撞了尊贵的使团。
</p><p class="ql-block">最终，我还是去了。
</p><p class="ql-block">被安排在最末席，与低阶宫眷同坐，面前杯盏亦显粗陋。
</p><p class="ql-block">宴至中途，丝竹正喧。
</p><p class="ql-block">天朔副使忽于席间起身，声如洪钟压过了乐声。
</p><p class="ql-block">“外臣临行前，曾受郑重嘱托，务必当面拜谒云夙公主殿下，代呈问候。”
</p><p class="ql-block">“不知殿下今日可在此宴？”
</p><p class="ql-block">一瞬间，万籁俱寂。
</p><p class="ql-block">所有目光骤然投向我这偏僻角落，或惊疑，或怜悯，更多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p><p class="ql-block">父王与王后脸色骤变，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
</p><p class="ql-block">果然！
</p><p class="ql-block">天朔蛮子依旧不肯放过她！
</p><p class="ql-block">这是要当众再度羞辱她，连带羞辱南璃！
</p><p class="ql-block">弟弟云琛急急起身，试图周旋：“使臣大人，皇姐她……”
</p><p class="ql-block">“自然在此！”
</p><p class="ql-block">一道柔婉的声音抢先响起，是云霓。
</p><p class="ql-block">她笑容得体，眼中却闪烁着恶毒的光，迫不及待地将我推出。
</p><p class="ql-block">“姐姐，天朔使臣大人特意问候你呢，还不快上前回话？”
</p><p class="ql-block">她转向正使，语气歉然又暗示十足：“姐姐归国不久，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使臣大人海涵。”
</p><p class="ql-block">“听闻北地风俗豪放，喜观歌舞，若大人不弃，让我皇姐献舞一曲，以助酒兴，聊表歉意如何？”
</p><p class="ql-block">她竟想让我像舞姬一样献艺赔罪！
</p><p class="ql-block">父王闻言，竟未阻止，反而面露一丝希冀，仿佛只要牺牲我一人颜面便能平息事端。
</p><p class="ql-block">我缓缓自末席起身。
</p><p class="ql-block">在无数道混杂着轻蔑、好奇与怜悯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宴厅中央。
</p><p class="ql-block">那天朔正使的目光自我出现便死死锁在我身上，神情激动得难以自持。
</p><p class="ql-block">我尚未站定，甚至未发一言，便见那身形魁伟的正使猛地推开席案，竟带领身后所有天朔使臣。
</p><p class="ql-block">哗啦一声齐齐跪倒在地，以天朔最崇高的抚胸叩首礼，伏身于地，声音因激动而震颤：
</p><p class="ql-block">“臣等，叩见天师！万望天师金安！</p><p class="ql-block">微I1信首页搜索 黑岩故事会 小程序进入，输入口令:187469 阅读全篇精彩内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