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小雨

梦

夜凉如水，我正昏昏欲睡，耳畔却忽然漫进一缕琴声。那调子缠缠绵绵，带着说不清的怅惘，像山涧里绕着青石打转的溪流，又像暮春时沾了雨意的柳絮，勾得人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

穿过朦胧的雾气，眼前渐渐清晰起来——一方碧色荷池静静卧在月光下，池心的凉亭里，正坐着位抚琴的女子。她穿一身月白色的罗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缠枝莲，随着晚风轻轻晃悠，像沾了露的花瓣在水面浮动。肩上搭着条鹅黄的轻纱，边缘绣着银线，月光洒上去，竟泛出细碎的光，仿佛落了满地的星子。乌黑的青丝松松挽着，只用一支玉簪固定，偏有几缕不听话地垂下来，拂过她白皙的颈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倒比精心梳起的发髻多了几分慵懒的韵致。再看她眉眼，算不上惊艳，却自有一种清愁萦绕，像沾了水汽的远山，淡淡的，却让人移不开眼。

荷池里的景致更是醉人。粉白的荷花正开得盛，有的半卷着花瓣，像怕见人的姑娘；有的全绽开了，露出嫩黄的蕊，引得蜻蜓在上面歇脚。荷叶挨挨挤挤的，像一把把绿伞撑在水面，叶尖上滚着水珠，被风一吹，便晃晃悠悠地打个转，又稳稳地停在原处，亮晶晶的，真如撒了满池的珍珠。

女子的手指在琴弦上动着，纤细得像初春的新柳，指尖轻点间，琴声便悠悠地淌出来。那旋律时而低回，像有人在耳边轻声叹息；时而又拔高几分，带着点不甘的怅惘，缠缠绵绵地绕在荷池上空，连晚风都似被染了愁绪，吹得荷叶沙沙作响，倒像是在应和这琴声。她手腕上戴着只玉镯，白得像凝了的脂，随着手指起落轻轻晃动，偶尔碰在琴弦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倒像是这愁绪里不小心溅出的一点清冽。

我望着她，忽然就怔住了——这场景，这琴声，还有她腕上的玉镯，竟都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恍惚间，倒像是在哪见过这画面，是在画里？还是在哪个被遗忘的梦里？

琴声渐渐歇了，最后一个音符轻飘飘地漫在风里，像断了线的风筝，慢悠悠地往远处飘去。她停了手，慢慢站起身，罗裙随着动作轻轻摆动，竟似有云霞在她身上流动，连脚步都轻得像踩在云絮上，悄无声息地走到凉亭栏杆边，轻轻倚了上去。她抬起手，指尖在玉镯上慢慢摩挲着，一声极轻的叹息从唇间溢出来，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飘飘地散在风里。她的目光望着远方，穿过池面的薄雾，穿过朦胧的夜色，像是要望穿这沉沉夜幕，望到天的尽头去。那眼神里藏着的，是眷恋？是怅惘？还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我盯着她腕上的玉镯，心头那股熟悉感越来越浓，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深处钻出来。这玉镯……到底在哪见过？正想得入神，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啊”的一声惊呼还没出口，整个人已跌进了冰凉的池水里！

“哗啦”一声水响，我猛地睁开眼，胸口还在不住起伏，额头上竟沁出了层冷汗。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光。原来……是个梦。可这梦也太真了，那荷池的清香，那琴声的怅惘，还有她倚栏眺望的模样，都清晰得像就发生在眼前。

我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却忽然触到了手腕上的冰凉。低头一看，淡淡的光正透过窗帘照进来，落在我腕间的玉镯上，泛出温润的光——那玉镯白得像凝脂，圈口不大不小，正合适地套在腕上，与梦中那女子戴的玉镯，竟是一模一样！

我愣住了，指尖轻轻抚过玉镯冰凉的表面，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滋味。这玉镯是母亲给我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戴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从未觉得有什么特别。可方才梦里的玉镯……竟与它分毫不差。

难道……梦里的那个女子，是我的前生？那琴声里的怅惘，那眺望远方的期盼，难道是前生未完的心事，竟顺着这玉镯，悄悄钻进了我的梦里？

窗外的夜色依旧沉沉，我望着腕上的玉镯，忽然觉得这黑夜里，仿佛也藏着个未完的故事，正随着这玉镯的冰凉，一点点漫进心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