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西域105-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

尼玛阿库

赛里木湖。

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

谁都尝过眼泪的滋味，微咸。
在浩瀚的赛里木湖旁，捧一掬湖水尝尝，同样微咸。
　　2021年，我们牧马人兄弟来到湖边时，没有尝到。四月里的高原寒风，依旧凛冽如刀，尖利地穿透冲锋衣。浩渺的湖面被坚冰封冻，头天晚上下过雪，白茫茫一片泛着淡淡的蓝色幽光。四野无人，是一滴似乎被遗忘的眼泪。环湖的两座大山，积雪皑皑。天地间唯余风声呼啸，反衬着冰封的静默。拍几张照片，便冻得瑟瑟发抖，急忙上车。

湖面被坚冰封冻。 祖国边陲最辽阔的高山湖泊。 皑皑大湖

这片水域，蒙语唤作“赛里木淖尔”，意即“山脊梁上的湖”。湖面海拔两千余米，宽阔450多平方公里，最深处近百米，是新疆边陲最辽阔最深邃的高山湖泊。它静默地镶嵌在天山深处，湖盆周遭的山峦里，溪流和潜流裹挟着碳酸钙溶入湖中——这隐秘的溶解，正是湖水蓝得近乎虚幻的缘故。
　　多年前的七月，我曾为这惊心动魄的蓝而震撼。后来，在西藏看到了更多的蓝。

惊心动魄的蓝。 蓝得纯粹的“净海”。

古时，这里叫"净海"。“净海”之净，以致从不产鱼虾。清代学者宋伯鲁在《赛里木淖尔》中写道：“澄波不解产鱼虾，饮马何曾问水涯”，正是这奇异生态的写照。直到1998年引入俄罗斯冷水鱼，方结束了“净海无鱼”的奇观。
　　历史的烟尘曾拂过这片净水。湖旁点将台遗址上，有4根高大的旗杆，象征蒙古族八旗，可以感受八百年前成吉思汗率20万大军，一路西征的浩浩荡荡。元初，长春真人丘处机应成吉思汗之召西行，途经此地时惊鸿一瞥，便在《长春真人西游记》中留下笔墨：“方圆凡二百里，雪峰环之，倒影池中”，遂名之曰“天池”。清代诗人洪亮吉行至湖畔，亦不禁赞叹其为“西来之异地，世外之灵壤”。昔日丝路北道必经此地，商旅驼铃曾惊破湖山的岑寂，虔诚的旅人于湖西岸筑起靖海寺，在东南小岛立起龙王庙，祈求路途平安——可惜这些承载着祈愿的飞檐斗拱，早已湮灭于时光深处。

成吉思汗点将台。 4根旗杆象征蒙古八旗。

　　然而，最让人动容的是她的别名：“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带着一丝宿命般的凄美。这诗意的背后，蕴藏着一场浩荡远征。源自大西洋的温湿气流，一路向东跋涉万里，当疲惫的浩然水汽终于抵达欧亚大陆腹地，天山巍峨的身躯成为其无法逾越的屏障。西来气流被山势抬升，水汽冷凝，化作珍贵的雨雪，最终汇聚于此，成为赛里木湖永不枯竭的主要水源。这距海最远之地，竟栖息着海洋的嫡子。大西洋的海味，永远洋溢在这亚欧大陆的心脏地带。然而，东天山的水系却正由此发轫。

“西域净海赛里木湖”标志碑。

　　当骄阳融化最后一块浮冰，赛里木湖便骤然苏醒，展露出它惊世骇俗的容颜。湖水蓝得纯粹且变幻不居，透明度深达十余米，在阳光与云影的映照下，蓝紫青绿橙……层层晕染，流光溢彩，形成赛里木湖“净海七彩”奇观。湖畔，严冬的肃杀被彻底驱散，草原仿佛在一夜之间被唤醒，青青嫩草，星星野花，缤纷而烂漫。毡房如雨后的蘑菇，星罗棋布于繁花深处。袅袅炊烟，与花草的清香、奶茶的热气交织在一起。成千上万的牛羊悠然移动，远远望去，俨然水墨画卷。清代诗人宋伯鲁脱口而出的“四山吞浩淼，一碧拭空明”，是那种被纯粹自然涤荡心灵的感叹。松林、碧草、蓝天与人间烟火，在湖畔完成了对造物的赞美。乾隆二十八年起，朝廷将赛里木湖列入每年祭典的名山大川。

流光溢彩。 草原一夜之间被唤醒。

　　在七月星光闪闪的夜空下，曾听到一个凄婉动人的传说。相传，赛里木湖所在，原本是只是草原。草原上最美的姑娘切丹，将心许给了牧羊青年雪得克。然而切丹的美丽，引来了山里恶魔的垂涎，掳走了姑娘。切丹誓死不从，于逃亡中跳入深潭。当雪得克历尽艰辛斩杀恶魔赶到时，爱人已香消玉殒。他亦悲痛地跃入深潭。刹那间，潭水奔涌不息，化作这万顷碧波——那澄澈的湖水，原是爱情的泪水。人们相信，湖东侧那四座相依偎的基岩小岛，特别是高出湖面三十余米的主岛，便是这对忠贞情侣的化身，被命名为“湖心情侣”。每当晨曦初露，天鹅在波光中游弋，长颈弯成柔和的曲线。牧人们说，若在雾中听见双重天鹅鸣叫，定是那对情侣在应答彼此的呼唤。

天鹅是忠贞的象征。 漂泊的一滴泪。

　　看水天一色，听松涛阵阵，心地一片澄明——所有的远行终将归于一滴纯粹的蓝，所有的情愫终将化作一声悠长的叹。在这蓝色星球上，水汽无数次蒸腾远行，又无数次化作泪滴，万千轮回，终将归一。称之为“人生”的这场远行，所谓“恍惚西域”的一缕牵念，亦终将漂泊成一滴泪。

我知道那滴泪是无色无味的空明，但我更愿意相信那是纯净的蓝。

冰封大湖旁的悠然。 湖边牧民临时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