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佛国：云冈千年低眉

大唐

图文/大唐

秋日的云冈，山色如黛。

武周山南麓的断崖之上，五百余窟龛、近六万尊佛像静默屹立，仿佛整座山峦本就是从石头里生长出的佛国。

阳光斜照，岩壁泛起温润的赭黄。秋风过处，落叶如金蝶翩跹，而那一尊尊佛像依旧低眉含笑，恬淡从容，任岁月流转、光阴荏苒。

最令人屏息的，是第20窟的露天大佛。

他端坐于山崖之巅，背倚苍穹，面朝东方，高逾十三米，是云冈石窟最具代表性的造像。

大佛身形雄健，肩宽胸厚，身披右袒袈裟，衣纹如水波自肩头垂落，线条流畅而富有韵律。

其面容丰圆，眉如新月，双目微启，目光垂俯，似在凝望尘世众生。

唇际一缕浅笑，不张扬，不悲悯，却深邃如渊，宛若看尽了千年悲欢。

每当晨光初照，金辉洒落佛面，整尊大佛便如自岩石苏醒，于静穆中透出无边的慈悲与威严。

西行不远，便是著名的昙曜五窟（第16至20窟）。

据传这五尊大佛以北魏五位皇帝为原型雕凿，象征“皇帝即如来”的宏大意象。

第19窟主佛尤为撼动人心，高十六米有余，结跏趺坐于莲台，右手施无畏印，掌心向外，五指舒展，仿佛无声宣说：“勿惧，我在此。”

其手掌巨大却柔和，指尖微曲，石质中竟透出温润之感。

佛像面容庄重，鼻梁高挺，眼窝深迥，犹带西域遗风，而衣褶处理已显汉化之风，流畅如丝绸垂坠。

坐佛身后幽暗的岩壁，更衬托出佛身巍峨如山、凝重如岳。

第18窟的主尊释迦佛，堪称昙曜五窟中艺术表现最丰富、精神意蕴最深厚的一尊造像。

大佛巍然屹立于壁前，高十五米，气势恢宏。身披右袒千佛袈裟，衣纹间刻数百尊小佛端坐其间，如星宿罗布于法衣之上，寓意佛法无边、佛光普照。

佛像右臂已损，唯见衣袖垂落，原应举手施无畏印；左手则低垂胸前，五指微屈，结忏悔印，掌心朝内，似在自省，亦如为众生承担罪业。

其面容丰润圆满，眉目低敛，唇际似带悲悯微笑，既具佛陀的庄严妙相，亦透出人间般的宽厚与温情。

相传此像面容依北魏太祖道武帝摹刻，因此神情中既涵佛陀的超脱，亦隐现帝王的凛然威仪。

站立佛前，人如微尘，心灵却恍若被清流涤荡。千佛袈裟之上，每一尊小佛仿佛都在无声诵念：众生皆可成佛，只在一念觉悟之间。

第6窟，堪称云冈雕刻艺术的巅峰。

这是一座塔庙窟，中央矗立一座高十五米的中心塔柱，上接窟顶。

塔柱四面满雕佛像，尤以释迦牟尼佛传故事浮雕最为夺目。

从太子降生、七步生莲，到出家苦修、降魔成道，再至初转法轮、涅槃寂灭，近百幅画面层叠交织，如同一部石刻的佛法长卷。

每幅皆精微入妙，人物神态灵动，衣袂飘举，连马蹄扬起的尘烟亦恍若在动。

窟顶飞天十余身，或擎莲、或散花、或奏乐，衣带当风，翩跹飘舞，似正为佛陀说法奏响天乐。

仰首望去，如登极乐世界，但见天花纷坠，似闻隐隐梵音。

日影西斜，秋光从窟门斜射而入，照亮第5窟中十七米大佛的面容，此为云冈最大佛像之一。

虽历千年风雨，眉目依然清晰如初。他双手结禅定印，轻置腹前，掌心向上，如托明月。那一刻，光落于他掌心，也落在我心上。

我忽然明了：这些石佛之所以穿越千年仍撼动人心，不只因雕凿之精妙，更因它们承载着人类对永恒的仰望、对安宁的渴求。

佛非天外之神，而是人心的映照。于石头之中，我们刻下了自己最深的敬畏与盼望。

暮色渐沉，我缓步离窟。

回望连绵山崖，万千佛像已没入苍茫，唯有那低眉浅笑的容止，仍在记忆中熠熠生辉。

秋风拂过耳际，恍若有梵声轻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