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目光，一生的光

春

　　今夜的灯又亮到深夜，对不完的账目像爬不完的坡，数字在眼前晃成一团模糊的雾。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抬头时，窗外的路灯正亮着，昏黄的光晕裹着夜色，恍惚间竟觉得那柔光里，藏着父亲看我的眼神——温和，坚定，像隔着时空轻轻说“别急，慢慢来”。人到中年，才真正懂了：有些力量从不是轰轰烈烈的给予，是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目光，在你摔跤时稳稳托住你，在你迷茫时静静照亮你。父亲不在了，可那些目光沉淀成的能量，早已成了我骨子里的底气，在每个难捱的时刻，都悄悄地撑着我。

　　小时候总嫌他管得严，背不出课文时他不骂也不催，就坐在旁边看报，偶尔抬头看我一眼，那目光像定海神针，瞬间扎住我想偷懒的小心思，明明没说一句话，我却乖乖坐回椅子上，重新捧着课本背出声。那些原本觉得绕口的句子，好像在他的目光里，也慢慢有了“再试一次”的勇气。有次考试砸了，我躲在房间哭，门被轻轻推开，他没提分数，也没讲“下次努力”的大道理，只是把一个苹果放在我手边，收起平时的严肃，说了句玩笑来逗我。我没忍住破涕为笑，抬头时撞进他的目光，没有半分责备，满是怕我难过的包容。那时候不懂那句玩笑背后，其实是一种安慰。只知道不管我经历了什么，只要抬头看见他坐在客厅看报的背影，心里就踏实。知道有个人在等你，再难的坎都敢迈。

初入职场的慌张里，他的目光是撑得住的伞。第一次独立负责做账，实际操作和课本里的理论完全是两回事，借贷方绕得我头胀，数据改了又错，错了又改，最后我躲在公司楼梯间给他打电话，声音发颤，连话都说不连贯。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没说“别慌”，也没说“我帮你想办法”，只轻轻问：“还记得你小时候学骑车吗？摔了三次，膝盖擦破了皮，最后不也学会了？”没有多余的安慰，却像一颗定心丸，让我突然定了神。挂了电话才发现，手机里跳出一条转账提醒，是他打过来的生活费，附言里只有短短一句：“别委屈自己，爸相信你。”后来我终于能独当一面，把账目做得清清楚楚时，第一时间给他报喜，电话里他没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可我仿佛能看见，他嘴角偷偷扬起的弧度，眼里藏不住的骄傲。那时不懂，他说“相信你”三个字时，心里藏着多少牵肠挂肚；后来才明白，成年人的底气，往往来自身后那道“无论怎样我都信你”的目光，让你敢在职场的风雨里，挺直腰杆往前走。

人到中年的风雨里，他的目光是走下去的光。这几年，我遇到了很多事，面临过很多困境，整夜睡不着，陷入无尽的内耗中，习惯性想找他商量，手指摸出手机，熟练地调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才猛地想起，那个总在电话那头温声说“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人，早就不在了。后来的日子，我慢慢调整自己的状态，与那些所谓的艰难握手言和。渐渐的，那些曾觉得跨不过的坎，竟也一步步走过来了，我也懂了：他留给我的从不是“永远顺利”的童话，是“摔了也能爬起来”的韧性。他的目光穿过岁月，轻轻落在我眼前的困境里，像从前那样，轻声说着“爸相信你，能处理好当下的一切”。

整理旧物时，翻出他保存的我从小学到大学的每一个证件，每一张各个时期的一寸照片，还有送我的钢笔和几本笔记本。阳光透过笔杆照进来，在笔记本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他当年看我的眼神，温柔又有力量。原来他从没有真正离开，那些藏在目光里的信任、鼓励、坚韧，早已顺着血脉流进我的生命里——让我在被否定时，记得“自己值得被相信”；在想放弃时，想起“再难也能熬过去”；在人到中年的风雨里，依然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就像此刻，我又低头看向账本，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心里却不再焦虑了。窗外的路灯还亮着，我仿佛又听见他说“别急，慢慢来”。

　　这世上最珍贵的能量，从不是物质的给予，是一个人用一生的目光，为你种下的信念。父亲给我的，就是这样的能量：它让少年的我敢追梦，让青年的我敢闯荡，让中年的我敢面对——知道无论走多远，摔多惨，总有道目光在记忆里亮着，说“别怕，你能行”。

这能量，够我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