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和塔打山泉水，顺带徒步走山。

之永

夕阳西下，我沿着六和塔后山的小径往深处走，脚下的石板还留着白天的余温。湖面在山腰处若隐若现，像一面被风轻轻掀动的金箔，波光一荡一荡地漫进眼底。路旁几株野红花在晚风里点头，不张扬，却让人忍不住驻足。远处山峦的轮廓被夕阳勾了一道金边，仿佛时间也在这片静谧里慢了下来。这一路，不只是为了打一桶山泉，更像是把秋天揉碎了，一点一点装进心里。

天光渐暗，湖面依旧映着云层的余晖，金黄一片，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一坛陈酿。山影沉沉地卧在远处，不说话，却把整片天地撑得开阔又安宁。我拎着空桶继续前行，脚步轻了，心也轻了。路旁那几朵红得正烈的花，在风里微微颤着，像是在和我打招呼。这山里的秋天，不靠言语，只用光影和风，就讲清了所有故事。

翻过一道缓坡，眼前忽然开阔——一片稻田静静铺展在山谷之间，稻穗沉甸甸地低着头，风一吹，便漾起一阵细浪。几间农舍藏在树影后，烟囱里飘出淡淡的烟，和山间的雾气混在一起。抬头看天，蓝得干净，几朵云慢悠悠地走着，像赶着回家的羊群。我站在田埂上喝了口水，桶还没装满，心却先被这片宁静灌满了。这趟打水的路，走得值。

再往里走，脚边落了一地银杏叶，金灿灿的，踩上去沙沙响。阳光从树梢漏下来，照在叶子上，像是给它们镀了层薄金。我蹲下身，随手捡起一片，叶脉清晰，边缘微微卷起，像一封被风寄来的信。写着“梧叶惊”三个字的石碑立在小路边，不知是谁刻的，却恰好说中了这一刻的心境——不是惊惧，是惊喜，是忽然被秋天撞了个满怀的悸动。

一棵老树突然从屋脊后探出身子，枝干伸展，像要把整片天空揽入怀中。橙瓦白墙的老屋依山而建，树冠在阳光下泛着金黄，仿佛一团不灭的火焰。我仰头看了许久，竟觉得它不是长在屋顶上，而是从岁月里长出来的。树影斑驳地落在石阶上，我一步步踏过去，仿佛也踩在了时间的褶皱里。打山泉的路，原也是通往记忆深处的。

终于到了泉眼，藏在半山腰的一处石凹里，水清得能照见人影。几片荷叶浮在水面上，边缘微微卷起，水草在底下轻轻摆动，像在说着只有山里才懂的悄悄话。我蹲下，把桶慢慢放进去，水声叮咚，像是山的心跳。桶满了，我坐在旁边歇脚，抬头看见石壁上刻着“空山新雨”四个字，虽无雨，却有雨后的澄澈。这一趟，不只是取水，更像是把山的呼吸，一口一口吸进了肺里。

回程时路过一处池塘，一朵粉荷还开着，花瓣层层叠叠，像不肯向秋天低头。水下一条鱼忽然探出头，嘴一张一合，像是在和花说话。我笑了，这山里的生灵，活得比人通透。荷叶静，鱼影动，一静一动之间，全是自然的默契。我提着水桶继续走，脚步更轻了，仿佛肩上担的不是水，而是整座山的温柔。

下山途中，回头望了一眼。青山依旧，小路如丝，缠绕在山腰，蜿蜒向看不见的深处。远处平原开阔，云雾在山间游走，像一群不归的旅人。我忽然明白，打山泉水不过是借口，真正想寻的，是这份远离喧嚣的自在。六和塔的钟声听不到了，可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它。

快到山脚时，穿过一片树林，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地上全是跳动的光斑。远处，钱塘江如带，城市在对岸静静伫立，高楼与远山相望，竟也不觉突兀。我站在林边喝了口山泉，清冽直透肺腑。这一路，从山林走到城市边缘，像是走过了两个世界。而那一桶水，盛着的不只是泉，还有秋日山行的全部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