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差那一点高度

黄传盟

　　我的老家蜷伏于闽东古田县鹫峰山脉东麓，是个云深不知处的高山小村。自幼便看惯了云海吞吐峰峦，日出熔金，日落沉璧，然而彼时只道是寻常，未曾在意。后来谋得教职，恰在鹫峰山下的西洋中学、古田县第十一中学，于是常年往返于学校与城关之间。红亭隘是必经之路，山脉高点，交通隘口，每每困于其浓雾之中，车轮踟蹰，人亦昏蒙，只觉得那雾是恼人的障碍，何曾想过其中藏有天地大美。

　　红亭隘的雾，浓得化不开。车窗前白茫茫一片，车灯努力地劈开一道微弱的光路，旋即又被吞没。同行者多有怨言，司机更是屏息凝神，如临大敌。我亦不能免俗，只盼快些穿过这混沌之地，抵达目的地。如此经年，竟对这片云山雾海视而不见，可谓身在庐山而不自知。

　　时间到了2016年。卓洋乡半山村在原有公路观景台上方三十米处，新辟了一处观景台。三十米，不过十层楼高，在平地上不值一提，但在高山之巅，这垂直而上的三十米，却成了划分仙凡的界线。

初登新台，是在一个清秋的早晨。昨夜刚下过雨，山间水汽充沛，正是观云海的好时机。拾级而上，不过片刻工夫，便站在了崭新的观景台上。甫一登临，便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但见万顷云涛在脚下翻滚，如海如潮，却寂然无声。远山露出峰顶，宛若海岛仙山，漂浮于白色海洋之上。特别是仙山嶂，婉如玉女披纱，美人出浴。朝阳初升，给云海镀上金边，瞬息万变，流光溢彩。

　　这比黄山云海如何？我暗自惊叹。原来美一直都在，只怪我从前站得不够高，身在云雾之中，自然只见迷雾不见海。而今区区三十米的高度，便让我得以跳出云雾，俯瞰云海，从“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忽然想起旧日过红亭隘，总是抱怨雾锁重峦，行车危险。殊不知只要提升一点高度，危险便成了风景，障碍便化作了奇观。这三十米，不仅是物理高度的提升，更是观景视角的颠覆。人生许多时候，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常常困于眼前的迷雾，为琐事烦恼，为挫折沮丧，以为世界就是眼前这般模样。殊不知，只要愿意向上攀登一点点，提升一点点高度，眼前的迷雾便会化作脚下的云海。那困扰你的，终将成为你俯瞰的风景。

从教三十多年，见过不少学生。有些孩子天资不错，却总是在某个阶段停滞不前，仿佛被无形的迷雾困住。后来发现，他们差的往往不是天赋，也不是努力，而就是那“一点高度”——可能是思维的方式，可能是看问题的角度，也可能是自我认知的层次。一旦突破了这点高度，便是豁然开朗，前程万里。

　　红亭隘还是那个红亭隘，云雾还是那些云雾。变的不是风景，而是看风景的高度。人生路上，我们都会遇到自己的“红亭隘”，困于各自的迷雾。此时若能想起那三十米的观景台，或许就能多一份耐心，多一份勇气，努力提升自己的高度。因为你知道，只要再高一点，再高一点点，你就能看见云海，看见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