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周日,天色清明,却透出几分寂寥。我如往常一般,踱至榆林夫子庙旁的旧书摊前,在堆积如山的旧书中信手翻拣。忽见数册,扉页上竟署着同一个名字——正是那位我曾数次拜访的老先生。问及书贩,他只淡然答道:“老人刚走,子女不要这些,三百元收得两大袋。”我怔怔摩挲纸页,字迹仿佛犹带余温,依稀可见旧主手泽。幽明异路,人世无常,心下不免泛起一阵苍凉。</p><p class="ql-block">书的命运,终究与人的命运紧密相系——人去,书便散了。</p><p class="ql-block">这些都是朱序宏老先生的旧藏。去年因撰写《榆林镇川商界奇人.朱维桢》一文,我曾数次登门请教。先生年逾九旬,犹精神矍铄,每与我对谈,常至暮色深沉。言语间尽是长者的温厚与睿智。不意别后一年,先生竟已作古。</p><p class="ql-block">先生本是科技工作者,却更是真爱书之人。曾见他书房中,典籍满架,七十年代的科技旧籍与人文典册并列井然,多为今日罕见之本。记得他当时轻抚书脊,笑道:“这些老友,比儿女更知心。”谁料辞世未久,这些“老友”竟已被贱卖于市井,流落摊头。</p><p class="ql-block">见此情形,不由想起榆林的文化名人:榆林师范学校的高级讲师何志刚先生、榆林日报社总编李德忠先生——皆是逝后不过旬日,平生所藏便星散于旧书摊前。一辈子的心血,转瞬即成无人珍重的故纸,任人拣拾,随风飘零。</p><p class="ql-block">我积习藏书,四十余年已得万余册。每日独坐书斋,虽似坐拥书城,心底却常生惘然:这些书本不过暂借于我,终有一日,亦将散去。</p><p class="ql-block">轻抚书上日渐淡褪的签名,忽然有悟:人生一世,如蜉蝣寄于天地;书传几代,终成纸屑尘埃。世间万物,总有相聚,也终须离散。再怎样地热烈一场,到头来都要归于寂寥。这些书的飘零境遇,何尝不是我们生命的缩影?所有珍惜的、执着的,到最后,也不过化作一声轻叹。人生在世,其实本无意义可言!</p><p class="ql-block">我默默购下那十几本署有老先生姓名的旧书。明知纸页终将泛黄,墨迹终会淡去,却仍然忍不住要这样做。前人毕生所思所悟,后人未必珍惜;书中千言万语,最终难免散佚。然而即便如此,又能如何?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在注定的消失中,把它们带回书斋,让它们与其他典籍为伴。</p><p class="ql-block">或许,这便是对书、对逝去之人最好的告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