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街小巷的美篇

深街小巷

巷夜里的灯光

巷夜里的灯光

小巷的夜，是被一盏路灯点亮的。那光不甚明亮，黄澄澄地罩下来，恰似一只温热的碗，盛着锅中的白气与香气。老者便在光下忙碌，佝偻的脊背映在斑驳的墙上，竟像是巷子生出的另一道影子。

锅永远是沸着的，面条与馄饨在其中翻滚，竟有几分浪里白条的姿态。香气是狡猾的东西，它不待风送，自家便溜出去，缠绕行人的鼻尖。匆匆的脚步到此，十有八九要迟缓下来，继而那人便不由自主地坐到那油亮的条凳上，喊一句“老样子”。几十年了，摊前的食客何止万千，可老者记得每一张脸，记得谁要多加辣，谁不要葱花香菜。他的记性全用在吃食偏好上，旁的则一概不理。

我也曾是座上客。少时下晚自习，必来此吃一碗馄饨面。那时总觉得老者的手有魔法，寻常面粉肉馅，到他手里一转，便成了无可比拟的美味。后来离乡读书，工作，世间珍馐也尝过不少，却总觉得少了什么。直至中年还乡，又坐在这条凳上，热雾扑面的一刹那，方才明白——少的原是这巷里的烟火气。

桌上的客人，的确换了一茬又一茬。我见过染了黄发的少年在此高谈阔论，见过憔悴的夜班工人默默吞咽，见过依偎的情侣共吃一碗。他们来了又去，老者却总是那般模样，仿佛岁月独独放过了他。然而我细看时，终究发现他舀汤的手微微发颤，添了白发无数。不变的或是那味道，咸淡适中，热气腾腾，吃下去便觉人生尚有指望。

小巷何尝不在变呢？左右的铺面早已几经易主，青石板路铺了水泥，墙上的招贴换了又换。唯这食摊固执地守在原处，成为变迁中一枚温存的注脚。四季轮转，冬夜呵气成霜，夏夜汗流浃背，春雨秋雾皆不能阻这摊头灯火。它亮着，夜归人便觉得心安。

今次再坐于此，老者竟认出我来，哑声道：“多年未见了。”我鼻尖蓦地一酸。碗中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眼前巷景，却让旧日时光格外清晰。原来人世间最勾魂的滋味，从不是玉盘珍馐，而是岁月文火慢熬出的那一碗人间烟火。

食毕起身，走入巷口夜色。回首望那灯下光景，俨然一幅活了的古画。忽而明白，这摊馄饨面之所以数十年不改其味，大约因它煮的从来就不止是面条馄饨，更是巷中人的悲欢离合、岁月沧桑。

那灯还亮着，照见新的食客坐下。香气依旧飘荡，勾住新的行人。

巷灯长明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