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还是那年秋

杜黎

散文《落笔还是那年秋》

文/杜黎

砚台里的墨汁渐渐凝成琥珀色时，我总想起那年秋天。你站在廊下剥桂花的模样，连同宣纸上洇开的墨痕，都成了写不尽的愁绪。

笔尖悬在"相思"二字上，落下的却总是"秋"。仿佛那些未出口的絮语都被秋风卷走，只留下宣纸上簌簌作响的银杏叶。写孤舟时，砚池里泛起月白色的涟漪；写折柳时，笔架上的镇纸压碎了三更漏声。少年人的笔迹总是洇得厉害，从江南的烟雨写到塞北的层楼，却始终描不出你眼角那抹转瞬即逝的云翳。

巷口的桂花香总在暮色里浮沉。我抱着新折的丹桂往回走，油纸伞兜住几片迟归的雨丝。酒旗招展处，掌柜的铜勺碰着青瓷坛，叮当声惊醒了檐角打盹的麻雀。记得你总说桂花酒要温在红泥小炉上，可当我终于学会烫酒时，冰裂纹的酒盏里只剩下一汪琥珀色的寂寞。

西厢房的烛泪堆成小山时，你绣的暗香盈袖图还差半截兰草。羌笛声从更鼓声里浮上来，吹散了案头未干的墨迹。那夜我翻遍所有宋词，却找不到一句能熨帖你眉间皱起的薄雾。瑞脑熏香烧到寅时三刻，金兽香炉里只剩几点未烬的星子。

后来我学会在信笺上画二十四番花信风。红藕香残那页洇了太多泪痕，才下眉头的墨迹总在转折处晕开，化作心头纠缠的藤蔓。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多少未寄出的信笺，青石板上深浅的脚印里，长出了细碎的苔痕。

昨夜收拾旧物，发现那只缺了口的端砚里，积了厚厚的秋声。褪色的镇纸压着张泛黄的宣纸，墨迹早已模糊成云烟。原来有些路注定走到白露为霜，有些话永远写不成少年时设想的模样。就像此刻窗外的月光，明明照着当年折柳的渡口，却再也镀不出你衣袂上的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