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中,我初中毕业后就和家人一起插队落户到新堡子公社十里铺四队。队里的农民以种地为生,男人是农村的主要劳动力,家里的顶梁柱,承担着耕种土地、收割碾打、饲养牲口、扛麻包搬运粮食等繁重的体力劳动,而女人则干一些比较轻的农活和全部的家务活。一个光棍可以独自生活,可是一个女人如果离开男人,是无法独立生活的。女儿长大出嫁后,就成了婆家的人。照顾父母,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为父母养老送终的责任就落在了儿子的肩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儿子的家庭备受尊重,没有儿子的家庭,会受到别人的歧视。所以农村里“重男轻女”“养儿防老”的封建思想比较严重,父母把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儿子到了上学年龄,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儿子把书念成,期盼儿子考个好学校谋个铁饭碗,逃离农门,光宗耀祖。如果儿子书没有念成回家劳动,就立马给儿子说媳妇定亲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个年代儿女的婚事主要靠媒人或者介绍人牵线,通过相亲来完成的。所谓相亲,就是在未正式提婚之前,男方经人介绍,先从背地里观察了解某家女儿,如合适再托人提说。女方经过再三打听了解男方,觉得没有意见后,由媒人提说约定时间和地点,男女双方在父母或者亲戚的陪同下见面。一般是女方来男家看看,也叫“看过活”,如无异议,就算“允亲”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书没有念成的儿子回到农村劳动,觉得没有了出头之日,无可奈何地听从父母的安排,相亲订婚、结婚生娃,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有些抱孙子心切的父母,在儿子不够法定结婚年龄领不到结婚证时,就先结婚后领证甚至不领证。我们四队就有几家结婚多年儿女都上学了还没有领结婚证的夫妻。像我们家的邻居兴旺,定的媳妇才十七岁,年龄不够,结婚证领不出来,父母就来个先斩后奏,办了酒席结了婚,抱上了儿子后才领到了结婚证。和我一起放羊的扁娃不到十七岁就和父母定的娃娃亲结了婚,我高中毕业后回家时,他的儿子都一岁多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多的父母觉得女儿迟早是人家的人,但凡能识几个字人就行了,书读的再好将来也是人家的人,所以不但不愿意花钱供她们上学,还早早就给她们定了婚。甚至在她们年幼时父母就给其订下的亲事,即娃娃亲。身在农村的女孩子,受封建思想的影响,认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自己也难逃此命运。所以一心只想快快长大,听从父母的安排,找个好男人,结婚生娃过日子。就是个别聪明伶俐学习成绩好的女孩子,不是因为家庭贫困,就是父母不愿供给而辍学回家劳动,不得不放弃理想屈从了命运的安排。</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农村里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确定的婚姻,绝大部分婚后的生活还过得去,男耕女织,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但还有一部分人的婚姻是失败的,甚至酿成了悲剧,我们村林姑娘的婚姻就是其中的一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姑娘人很聪明,中等个子,大大的眼睛,和人说话时,手总会不停地捏着自己两根乌黑的用红头绳系着的长辫子,给人一种腼腆秀气聪明可爱的感觉。红花花棉袄,藏蓝色棉裤,一双自己做的灯芯绒棉鞋,朴素又大方。一听那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就知道她来了。那时候我是大队团支部书记,林姑娘是大队团支部副书记。我们经常在一起开会,学小靳庄写诗到田头开朗诵会,排演样板戏活跃农村文化生活。分给她扮演样板戏里铁梅、阿庆嫂、小常宝,不识字的她常常拿着剧本找我教她记唱词。要在田头朗诵诗歌的时候,她也提前拿着诗集找我教她学朗诵。我也喜欢教她,我读一句,她也跟着我读一句。她的记忆力真好,大段大段唱词,一首一首的诗歌,我教他三四遍,她就记住了。有时候她还故意跑到我跟前,让我听她背。她的声音很好听,声调又高,秦腔的唱段唱的阴阳顿挫,颂扬农民学大寨的诗歌,朗读的激昂动听,在演出时常常赢得社员的热烈掌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通过其他人的口,我了解了林姑娘的故事。她家里很穷,姊妹三个中她是老二,前边有个哥哥,后边有个弟弟。哥哥小学毕业后没有考上初中,就回家劳动,一年后就结了婚。弟弟正在村里的小学上三年级,唯有她没有上过一天学。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离收麦还有一个多月,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能借的亲戚早都借遍了。眼看着一家人就要饿死,村里一位好心人,给年仅三岁的她说了一门娃娃亲,父母没有法子只好用女儿的幸福换了一担小麦,救了全家人的命。几年后她才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原来是个拐子。父母见她哭哭啼啼的,尽管后悔当初口袋里买猫,连女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给女儿定了亲。但老实厚道的农民觉得当年人家救过自己的命,良心上过不去,说什么也不准女儿悔婚。</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也曾对我说起过自己的婚事,说到伤心处就情不自禁的落泪。我很同情她的遭遇,就开导她说:“婚姻法明确规定婚姻自由,父母不能干涉儿女的婚事。你没有领结婚证,怕什么,不愿意退婚就是了。”可是心地善良的她却说:“人家父母对我们有恩,我怎能恩将仇报悔婚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我到电影队工作后,她极不情愿地把自己嫁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几年后听人说她婚后过得不幸福,不知为什么被丈夫打了一顿,想不开喝农药自杀的了。听到这个噩耗后我心里很悲哀,一个聪明善良的好姑娘就这样充当了封建婚姻的牺牲品,真替她惋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于以上的原因,当年的农村很少有大姑娘没定亲的。我十九岁高中毕业回到农村劳动后,父母看着村里和我一般年龄大的青年,都结婚抱上了孩子了,就心急如焚,东跑西颠找熟人托朋友,请他们为自己的儿子说媳妇。我知道后就对父母说,我还没有立业,不想这么早就说媳妇,再说我都没有做到自立,拿什么养活媳妇。可是妈妈不听,在村里四处打听没有找到一个合适对象后仍不死心,就委托村里娘家在白店、大有、新堡子、富兴、李西大队的媳妇们去寻觅,反馈回来的消息说这些村的女孩子个个名花有主,没有一个可供选择的对象。妈妈只好托福一同下乡的乡党在全公社范围内打探,看有没有没订婚的大姑娘,还三番五次进城,找城里四街六村的亲戚熟人朋友,央求他们操个心,留个神,帮帮忙。结果几年下来,妈妈在农村里没有找到一个相亲的对象,城里符合条件的姑娘很多,可是没有一个愿意嫁到我们家所在的塬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七五年的一天,我们学校的刘校长来家里吃饭,饭后妈妈托刘校长给我说媳妇,热心的刘校长满口答应。几天后他悄悄对我说:“我们蒋家坡大队有个姑娘,年龄比你小一岁,刚退婚。你星期天到我家来,我安排你们俩先见个面再说。”我感激的连声说:“谢谢,谢谢刘校长!”</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星期天早上吃过饭,二十二岁的我上身穿着妈妈亲手缝的中式蓝卡机布衫,下身穿着妈妈用尿素袋子染黑后做的、当时很流行的那种前“日本”后“尿素”、风一吹能飘起来的裤子,脚穿黄色解放鞋,步行七八里路,到太裕公社蒋家坡村大队去相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进刘校长的家,校长说那位姑娘上工去了,让我坐在炕上等一等。我和刘校长一边喝水一边聊天,等社员放工后,刘校长带着我到公路边三队他妻妹的家里去见面。校长的妹夫出去叫来了哪位姑娘,然后他们都走了。我第一次相亲,见到了陌生的姑娘不知说什么好。双方沉默了一会儿,我红着脸吞吞吐吐地先开口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那位林姑娘轻声地叙说了她的基本情况。从那个姑娘的话里我知道她十岁时家里就给她定了亲,对象是史家庄的一位姓连的小伙。后来那个小伙高中毕业后参军入了伍,她苦苦等了整整七年,没想到人家提干当了官,看上了城里有工作的姑娘,就不要她了。听了他的遭遇,我很同情,替她谴责了一番负心人。后来她就走了,我回到刘校长家,对校长说:“我很同情她的遭遇,不知人家是什么意见。”,校长说:“你先回家等人家反馈的消息吧。”一个多星期后,刘校长说姑娘給话了,说他家的父母不愿意,嫌我们家里穷,连个地方都没有,结婚后住哪里?我觉得人家说得没错,我们一家四口人住在一孔窑洞里,娶媳妇后的确没地方住。爸爸听说了,立马申请了一院庄基,利用回家休假的时间,自己动手用了三年的时间,为我们家修了一院庄基,当然这都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次相亲就这样不了了之,从此我就踏上了艰难曲折漫长的相亲之路,苦苦寻觅着我的知心爱人。</p> 回忆录第七章《花前月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