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六帖：从篱菊到戍楼的秋光纪行

王洪涛

秋分·篱菊听蛩

篱菊初黄气转清，凉生露叶坠痕轻。

蛩鸣破壁随秋至，月过疏桐共影横。

半亩霜禾风里熟，一声征雁雾中明。

凭栏久立谁同语，独把闲愁寄晚程。

夜访论

漏滴宵深雾散柔，秋分悄入小庭悠。

松边泉咽惊栖鹤，石上风生扫翠瓯。

踏露行吟诗兴动，据梧论古意难休。

寻常静里知音遇，不羡尘寰万户侯。

一、篱菊黄时，蛩声叩壁

第一缕秋分的风，是带着菊香来的。篱边的菊瓣刚染浅黄，像谁把阳光揉碎了撒在枝头，空气里的燥热悄悄褪成清润，每一口呼吸都裹着露的凉。叶片上坠着昨夜的露痕，轻得像月光的脚印，风一吹就晃，却不肯轻易坠落——像极了心里那些说不出口的惦念。

忽然有蛩声从破壁缝里钻出来，细细碎碎，带着秋的信使气息。它不吵，只是轻轻叩着砖缝，仿佛在说“秋来了”，又像在数着日渐缩短的白日。抬头时，月亮正掠过疏桐的枝桠，树影横斜在阶前，和月影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枝的骨，哪是月的魂。远处半亩霜禾在风里晃，穗子沉甸甸地垂着，熟得发亮；雾里忽然钻出一声雁鸣，雁影没在雾中，只剩那声啼叫，像一根银线，把天拉得更远。

我倚着栏杆站了很久，风从袖管里钻进来，带着禾穗的香。身边没有说话的人，只有蛩声、月影和渐沉的暮色。那些说不出的闲愁，就随着风寄给晚来的路吧——路还长，秋光会替我照着它。

二、松泉夜话，露湿诗行

夜深得能拧出露来。铜壶滴漏的声音敲着窗棂，“嗒、嗒”，和雾散的节奏刚好合上。雾是柔的，像谁把棉絮撕成碎片，轻轻铺在小庭里，秋分就藏在雾里，悄没声息地漫过石阶，漫过松针。

松树下的泉眼在咽鸣，细弱却清晰，像谁在低声说话。忽然一声鹤唳划破寂静，是泉声惊了栖鹤，翅膀带起的风，吹得松针上的露簌簌往下掉。石桌上的翠瓯还温着，风从石缝里钻出来，扫过瓯沿，留下一圈湿痕——像谁刚用指尖划过。

踏着露水印走在庭中，鞋尖沾了细碎的光。诗兴忽然就涌上来，像泉眼的水，挡也挡不住。靠在梧桐树下和友人论古，从《楚辞》的兰芷说到盛唐的月光，话越说越长，意越论越浓。原来寻常的夜里，遇着懂的人，不用酒，不用歌，只凭松泉、秋露和几句闲话，就抵得过尘世间所有的万户侯。

沧海月辉

秋分一夜风初定，素魄晶荧照九州。

自向沧溟浮玉鉴，遥从云汉挂琼楼。

高穹洗尽尘嚣色，永夕融开露气柔。

莫负清光须缓赏，晨鸡声里意悠悠。

秋江望

遥山秋气入霜藩，蝉歇高枝客意烦。

远浦帆扬冲碧浪，寒汀鹭起逐云痕。

夕阳坠岸潮声咽，晚笛凌波柳色喧。

独倚危亭凝睇久，烟光无际合黄昏。

三、沧溟月鉴，清光满袖

秋分的夜，风先静了。像谁按下了暂停键，连树梢的摇晃都停住，只剩下月亮悬在天上，晶荧得像一块刚擦亮的玉。它照遍九州的土地，照过江南的瓦檐，照过塞北的草原，最后落在沧溟的水面上，像一面浮着的玉镜，映得波心也发颤。

远处的云汉里，仿佛挂着琼楼玉宇，月就从那楼檐后探出来，把高穹洗得干干净净——没有尘埃，没有云絮，只有一片透澈的蓝，蓝得能装下所有的心事。露气在夜里慢慢融开，柔得像丝绒，裹着月光落在衣襟上，凉丝丝的，却不冷。

我站在水边，不敢快走，怕惊碎了水里的月。这样的清光难得，该慢慢赏的——从月升赏到晨鸡啼叫，从波心赏到衣袖沾满露痕。晨鸡声起时，月还没沉，只是光淡了些，像谁在上面蒙了一层纱。意犹未尽地转身，衣袂间还带着月的清辉，走多远，都像提着一盏小小的灯。

四、江亭独倚，暮色合澜

秋气是从远山来的，漫过霜染的藩篱，带着凉意，钻进衣领。高枝上的蝉早就歇了，只剩空壳挂在枝头，像去年的记忆。我站在江亭里，客愁忽然就涌上来，像江里的浪，一波叠一波。

远浦的帆扬着，白得像鹤翅，冲破碧浪，往天边去；寒汀上的鹭鸟忽然起飞，翅膀划开水面，追着云的影子跑。夕阳坠在岸线上，把江染成橘红，潮声咽咽的，像谁在低声哭。晚笛从凌波处飘来，调子软乎乎的，却让岸边的柳色更喧——柳叶在风里晃，像无数只手，挥着秋的告别。

我倚着危亭的栏杆，凝睇了很久。烟光从江面漫上来，渐渐和黄昏合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客愁还在，却淡了些——江风会把它吹走的，就像吹走天边的云，吹走岸边的柳影。

秋野驰怀

金风掠坂稻翻波，秋半初临爽气和。

鹰击长天随雾起，人驱轻骑踏莎坡。

田头笑指黄云漫，埂上闲听牧笛歌。

莫为浮名缠鬓发，且追清兴入烟萝。

塞秋寄远

雷达巡空云雾散，秋分信至雁声残。

霜凝戍塔荧屏亮，月照营区铁甲寒。

越野驰沙轮印远，钢枪斜倚堞边栏。

何时同守和平约，齐赏旧园花蕊繁。

五、金风稻浪，牧笛烟萝

金风掠过高坂，稻浪就翻起来了，一层叠一层，像黄绸子在抖。秋半的时节，爽气和畅，吹在脸上，像谁用凉毛巾擦过。天上的鹰忽然俯冲下来，翅膀剪开雾，又猛地拔高，把天撕出一道口子。

有人驱着轻骑，踏过莎草坡，马蹄声“嘚、嘚”，和稻浪的声响合在一起。田头的农人笑着指远处的黄云——那是熟透的稻穗，漫无边际，像铺了一地的阳光。埂上的牧笛响了，调子悠悠的，裹着稻香，飘得很远。

我忽然就不想追浮名了。那些缠在鬓发间的琐事，像蛛丝，扯断了就好。不如跟着牧笛的声音，追着清兴，钻进烟萝里去——烟萝深处有松声，有露气，有不被打扰的秋光，比尘世间的名和利，暖多了。

六、戍楼月冷，旧园花繁

雷达的天线在转，扫过天空，把云雾都扫散了。秋分的信从远方来，带着雁声的残响——雁群往南去了，只剩一声啼叫，落在戍塔的顶上。霜凝在塔尖，荧屏的光亮着，蓝幽幽的，照得铁甲上的霜也发颤。

月亮照在营区里，冷得像冰。越野车轮印留在沙地上，远得望不到头；钢枪斜倚在堞边栏上，枪托沾了沙粒，像刚从风沙里回来。我摸着枪上的凉意，忽然就想起旧园——园里的花该开了吧，蕊繁叶茂，像当年离开时那样。

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起，守着和平的约定，回到旧园里去？一起赏那些开得正好的花，一起听蜂鸣，一起闻花香。风从塞北吹过来，带着沙的粗粝，却也带着旧园的气息——我知道，等春风再吹过戍楼时，我们就能回去了，就能看见那些繁盛的花，开在秋光的余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