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秋分 一半称心

林子

图片：来自于新疆旅游

一转眼，明日9月23便是秋分了。这个节气，向来有平分秋色的意思，昼夜均而寒暑平，仿佛天地间的大秤砣不偏不倚，端的是公允无比。然而细想来，这“分”字究竟含着多少层意思，怕是连造字的仓颉也未必能一一料尽。

秋分到了，白昼与黑夜竟是一般长短的。这倒像是老天爷忽然发了慈悲，将光明与黑暗摆在天平上称了又称，务求不差累黍。然而这般公允能维持多久呢？不过一两日工夫，黑夜便要渐渐侵吞白昼，如同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寸寸蚕食光明。可见平衡原是极短暂的事，如同人生中那些难得的平静时刻，转瞬即逝，偏又美得教人屏息。

杜甫诗云：“秋分客尚在，竹露夕微微。”这客是何人？想必是漂泊无定的游子，亦或是心中永不得安宁的旅人。秋分时节，他竟还在外奔波，看竹梢垂露，在夕照中泛出微微的光。这光景是极美的，却美得教人心头发紧——因知道转眼便是漫漫长夜，露水终将凝成寒霜。

古人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划四季，秋分恰在秋季九十日正中，将秋天平分为二。这一“分”，便分出了前秋与后秋。前秋尚存夏日的余温，草木未全凋，虫声未全歇；后秋则一日凉似一日，万物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步入漫长的冬眠。秋分这一日，站在季节的门槛上，向前看是渐行渐远的繁华，向后看是步步逼近的肃杀。这等处境，竟与中年人的心境暗合：已经告别了青春的躁动，却还未迎来老年的宁静，悬在中间，不上不下。

秋分曾是“祭月节”，后来才演变成八月十五的中秋。想来古人比今人更懂得敬畏：他们不敢直接祭拜太阳，那太过炽烈威严；转而向月神致敬，因月光温柔，照见人间的离合悲欢而不刺目。这种迂回的智慧，今人怕是已经丢了大半。我们太习惯于直来直往，失去了对微妙之美的感知力。

树叶开始告别枝头了。这告别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悄无声息的。某日清晨推窗，忽见一地金黄，才知夜来风紧，又送走了一批曾经的绿意。树叶落地的姿态各有不同：有的盘旋再三，依依不舍；有的直坠而下，决绝得很；还有的随风远行，不知飘向何方。但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化作春泥更护花。这哪里是告别？分明是换一种方式存在。

候鸟也开始南迁。它们不像人类有那么多纠结，说走便走，毫不犹豫。北方再美，不是久留之地；南方再远，终归是要去的。动物比人明白：安心之处便是家，何必固守一隅？看着雁阵南飞，总想起那些背井离乡的人，他们可曾找到真正的归宿？

雷声渐渐隐去，不复夏日的张扬。天地间忽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露水凝结的声音。蛰虫藏入洞府，湖海恢复平静。这一切的变化都在无声中进行，仿佛大自然在悄悄收拾舞台，为下一场演出做准备。

人到秋分，心境竟也似旷野中的树，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中飞扬。安详的是已经放下的执念，飞扬的是尚未泯灭的憧憬。这半半的状态，或许才是人生真味。完全安定如槁木死灰，固然无趣；终日飘摇如无根浮萍，却也疲惫。不如取其中道，半踏实半飘渺，半清醒半沉醉。

秋分仿佛将时光对折，一半留给过往，一半赠与将来。过往的不必念念不忘，将来的不必忧心忡忡。就站在这个平衡点上，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人生何必求全？《菜根谭》说：“花看半开，酒饮微醉，此中大有佳趣。”半开的花留有余地，微醉的人保留清醒，这“半”字里，藏着中国人最高明的智慧。

所以秋分之美，不在全盛而在半残，不在圆满而在适度。就像那将圆未圆的明月，将黄未黄的秋叶，将老未老的人生。万物保持微妙的平衡，不骄不躁，不疾不徐，这般境界，或许才是真正的从容。

今人总是追求十分：十分成功，十分幸福，十分圆满。却不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秋分告诉我们：半称心，便是大自在。保持内心的丰盈而知足，才能体会秋的温婉与从容。

秋分将至，愿你我都能在这平衡的日子里，找到自己的中道——一半回首，一半向往；一半放下，一半执着；一半烟火，一半清欢。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