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三姐妹（十八）

老唐

第十八章 夏氏次女——时光守望者之五

暮色已浓，远山隐入黑暗，只有几声最后欲归巢的鸟啼，刺破这黄昏的寂静，又很快被吞没于无边的夜里。

不久客人醒转，大家围坐吃饭，席间无多话，只听得碗筷轻响、灯火噼啪。饭后，二姨随母亲步入客房，先与张伯寒暄，问起三姨夫妇近况。随后那青年便坦诚自述身世：“我亲母已逝，家里现在是继母在操持。她为人贤良，从不与人争执，待我如己出，从未厉声呵斥。四邻皆敬重她，说她是个有德之人。三年前，我娶的原配媳妇生孩子难产，女婴是被人硬生生地拽出来的，结果大人孩子双双命殇。”他看望张伯接着说：“这些，张伯都深知。”

二姨低头不语，无意中绢帕缠指微微攥紧。张伯接口对二姨道：“这小伙子跟我赶脚多年，老实可靠。他孟家家境也殷实，父母都是厚道人。找婆家图什么？不就是图个安稳太平、图个真心实意？人是见到了，往后日子是妳自已的。愿意，咱们就往下说；不愿意，绝不勉强。我们都是盼妳好。”

灯影摇曳，将二姨半张脸染得朦胧，只见她久久不语，手中仍然绞着绢帕，眼中如有薄雾浮动，是往事汹涌，还是未卜前程，一时令她难以抉择……

一会，二姨微微抬眼，打量眼前的男子。只见他眉目清正，神情沉稳，既不显得倨傲，也不过分谦卑，言谈举止间自有一番坦荡气度。她心中暗忖：这人瞧着倒是端正，只不知他是否介意我是再嫁之身？想到此处，不由垂下眼帘，指尖又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少停，孟家青年的声音温和响起：“今日会见，很是欣慰。家中的情形先前都已说明，若蒙不弃，我自是感激。你若有什么想问的，我必如实相告。很愿意同你多说说话。”他的话语虽朴实，却透着十分真诚。

此时此地，二姨心中百转千回。心想：小叔子已能自立，婆婆的身子比丧夫失子之初好了许多。自己留在家里，也不过是做个伴，活计上有族亲帮衬，倒也周转得开。如今天下太平了些，或许该为自己寻条出路了。眼前这人看着可靠，往后是好是歹，都是自己的命数。既然被王家四叔逼到这般境地，不如就此决断。好便过，不好也认了，横竖不再拖累父母，不必再看继母的脸色了。

她转向一旁的大姐，声音虽轻却坚定：“大姐，我心意已定。若他日丈夫疼惜，生下儿女，自当风风光光回娘家拜见父母。倘若不如意，此生便不再回去，还望姐姐代我尽孝，照看幼弟，也不枉母亲一片苦心。眼下就请姐夫择个吉日，定了时辰，我便从秋千沟直接离去，省得节外生枝。”

主意拿定，她握住大姐的手，眼角微湿：“此番一别，吉凶未卜，再见不知何年何月。”大姐宽慰道：“莫要难过，人挪活，往后会好起来的。”

听到此言，未来的二姨夫机警地取出一枚金戒指欲赠予她，二姨却摇头说：“你先收着，到时再戴不迟。心意我领了，权当你替我保管着。”

二姨离去后，父亲问了未来二姨父及其双亲的生辰属相，到后院请太爷合婚择吉。太爷推算属相相合，随即就定了迎娶的日子。

迎亲前一日，二姨独自还在靠近大路的田里劳作。到了迎娶日，母亲提前来接二姨，张伯牵着牲口在前引路，母亲和二姨携手同行紧随其后，三人前后走上大路，方才骑上牲口，沿着山梁蜿蜒而行，越过牛营街，直奔西巩驿而去。担心婆婆伤心，四叔阻扰，二姨就这样悄悄地告别了她守望经营多年的家。

岁月匆匆，三年后，二姨父赶着大车送二姨携长子首次回夏家口娘家。我在外公场院下的大路上遇见他们，竟一时认不出二姨来。还是她先认出我，温声询问家中近况。我告诉她：“我家搬到了太爷家院子，外婆在牛营铺子，上面是外公的新家。”二姨道：“先回你们家，明日再去外婆处。”

这次二姨住了好些时日，携子拜见了许多亲朋邻舍。她终于说出当年不告而别的缘由，并打听前夫王家状况。得知小叔子王俊海娶媳妇后已经能自立门户，日子美满，闻听此情，她释然道：“当时我怕婆婆伤心，悄悄离开，如今这样也好，总算对得住他们每个人。”后来二姨见到王家四叔媳妇，她不忘致谢四婶，感激对方成全。

在孟家的漫漫岁月里，二姨育有二子三女，子孝母慈；姨父忠厚勤勉，待她真心实意；孟家爷夫妻也待她视如己出，更帮他们带大五六个孙辈，甚至曾孙，从此她过着安稳幸福的生活。那时国家政策尚未实行计划生育，若不是后来政策限制，不知还要添多少人口。

苦尽甘来终有时，一路向阳待花期。老一辈人生于苦难，颠簸流离，皆源于旧时代内乱外侵；终得安享晚年，儿孙绕膝，都受惠于新时代太平盛世。感恩世道变迁，是新中国让我们得以在太平岁月中，品味这晚来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