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一直练习写“母”字,可总是写不好,也许作为一个男性很难体会到做母亲的难和苦,一看到“母”字,心里便有一种不敢言说的愧疚。认真看“母”字的结构,竟生出几分心惊——它不像“爸”字能拆出“父”与“巴”,也不像“家”字能寻见“宀”下的“豕”,分明是个无法轻易拆解的整体。可若硬要往深处看,那中间两点,不正像母亲胸前的两乳?一左一右,不偏不倚,却藏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重量,一种是她自己咽下的苦难,一种是她捧给儿女的甜与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总觉得母亲是铁打的。记忆里她永远醒得比鸡早,天还没亮就摸黑起来生火做饭,铝锅在灶上滋滋冒热气时,她已经把我们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袖口磨破的地方还缝着细密的针脚。农忙时节更不必说,她跟着父亲在田里割稻子,正午的太阳晒得地面发烫,她的后背湿得能拧出水,却还不忘把带来的凉白开先递到我们手里,自己只啃几口冷硬的番薯。那时候不懂,她也会累,也会疼,只看见她总能把日子理顺,把我们护得好好的。</p> <p class="ql-block">后来才慢慢撞见她藏起来的苦。有一年冬天,母亲的手生了严重的冻疮,指关节又红又肿,可她还是照样洗衣、做饭,用热水泡过手就赶紧干活,生怕耽误了我们上学吃饭。我半夜醒来,看见她坐在灯下,偷偷用嘴对着手指哈气,眉头皱得紧紧的,却没发出一点声音。还有一次,家里遇到点难处,父亲愁得睡不着,母亲却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有我呢,孩子们还要上学,咱们不能垮。”那天晚上,我听见她在厨房偷偷抹眼泪,可第二天早上,她依旧笑着把热粥端上桌,仿佛昨晚的脆弱从未存在过。原来母亲的“铁打”,不过是把苦难都埋在了那一侧的乳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着,不让我们看见风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另一侧的乳,永远盛着最暖的甜。小时候我有很严重的胃病,一痛起来,豆粒般的汗就流不止,母亲轻轻拍着我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她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我闻着那味道,就能慢慢安静下来,连痛的难受都好像减轻了几分。后来我去外地上学,每次离家,她都会往我的行李箱里塞满东西:自己做的酱菜、晒干的红薯干、织了一半的毛衣……临走前还总不忘叮嘱:“在外面要好好吃饭,别舍不得花钱,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她的声音很柔,像春日里的细雨,落在我心里,成了我在外漂泊时最坚实的依靠。</p> <p class="ql-block">我长大后,开始学着照顾她,才发现她早已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无所不能”的模样。她的头发白了不少,眼角也有了细纹,走路时脚步慢了,拎重东西时会忍不住皱眉头。可每次我回家,她还是会像从前一样,把最好的菜都留给我,拉着我的手问东问西,眼神里满是牵挂。我牵着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掌粗糙得很,满是老茧,那是几十年操劳留下的痕迹,也是她爱我们的证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细看“母”字,忽然懂了它为何无法拆解——母亲的爱本就是一个整体,那些藏起来的苦难,和捧出来的温柔,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她用一侧乳埋藏自己的委屈与疲惫,又用另一侧乳哺育我们长大,给我们面对世界的勇气。这份爱,没有华丽的语言,没有惊天动地的举动,却像“母”字本身一样,简单、厚重,刻在我们的生命里,一辈子都忘不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离开我已有二十多年了,愧疚感还没有走出来,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想起母亲最动人的地方:她从不是天生强大,只是为了我们,才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山,一面墙,把所有的苦都咽进肚子里,把所有的甜都留给我们。而我却没有看到她慢慢老去,没有多陪陪她,没有抱抱她,像小时候她照顾我们那样,把她曾经给我们的温柔,一点点还回去,可惜她没有给我这个福分。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