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读陆游的读书诗》•童炽昌</p><p class="ql-block"> 陆游是南宋杰出的爱国诗人,他那永不衰竭、慷慨悲壮的歌声,是战乱时代的强音。陆游还是一个学问家,他在历史、训诂、书法等方面都取得了较高成就,可谓多才多艺。 《会稽续志》称颂他:“自少颖悟,学问该贯,文辞超迈,酷喜为诗,其他志铭记序之文,皆深造三昧;尤熟知先朝典故沿革、人物出处,以故声名振耀当世。”放翁在学问上取得如许成就,是与他一生勤苦读书、严谨治学分不开的。</p><p class="ql-block"> 阅放翁《剑南诗稿》,对他大量咏读书的诗篇,感到兴味无穷。这里就放翁“读书”与“治学”两方面做些介绍:“爱书即欲死,人笑作书颠”放翁有一个很有名的“书巢”。《读书》诗云:“放翁白首归剡曲,寂寞衡门书满屋。藜羹麦饭冷不尝,要足平生五车读。……客来不怕笑书痴,终胜牙签新未触。”这里“书满屋”的“屋”,即放翁自命为“书巢”的屋。所谓“书巢”,是他五十八岁那年(1182年,南宋淳熙九年),在山阴家居时所建造的一个书房。放翁有《书巢记》一篇,生动地描绘了它的情况:“陆子既老且病,犹不置读书,名其室曰书巢。……吾室之内,或栖于椟,或陈于前,或枕藉于床,俯仰四顾,无非书者。吾饮食起居,疾痛呻吟,悲忧愤叹,未尝不与书俱。宾客不至,妻子不觌,而风雨雷雹之变,有不知也。间有意欲起,而乱书围之,如积槁枝,或至不得行,则辄自笑曰:“此非吾所谓巢者耶?”乃引客就观之。客始不能入,既入又不能出,乃亦大笑曰:“信乎其似巢也。”(《渭南文集》卷十八)由此可以想见,“书巢”内藏书之富。放翁的父亲陆宰,是当朝著名的藏书家,宋高宗绍兴年间建秘阁,求天下遗书,首先就命绍兴府把陆宰家藏书开单献上来,计有一万三千余卷。放翁接受了这笔宝贵文化遗产,加上自己长期苦心搜求,藏书当更富了。</p><p class="ql-block"> “爱书即欲死,人笑作书颠。”放翁爱书如痴,读书也如痴。在《诗稿》中,象《春夜读书感怀》、《夏夜读书自嘲》、《秋夜读书戏作》、《冬夜读书甚乐》这类诗,为数是不少的。这些诗,生动地记录了诗人读书的勤苦精神和无限乐趣。如《秋夜读书每以二鼓尽为节》,说明诗人秋夜常读书至“二鼓”时分,还恋恋不忍释卷。该诗云:“腐儒碌碌叹无奇,独喜遗编不我欺。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高梧策策传寒意,叠鼓冬冬迫睡期。秋夜渐长饥作祟,一杯山药进琼糜。”(《诗稿》卷一)尤其感人的是冬夜,窗外冰天雪地,寒气凛冽,室内却见诗人一洗睡思,精神振奋,“朱黄参笔墨,照映灯花红”,在读书中忘掉了饥寒,得到了至乐。“莫笑灯檠二尺余,老来旧学要耘锄。寒生点滴三更雨,喜动纵横万卷书。”(《冬夜读书》,《诗稿》卷十八)这,就是诗人的白。“暮年于书更多味”。放翁真正做到了活到老,学到老。</p><p class="ql-block"> 著名的“老学庵”,就是诗人在七十一岁那年(1195年,南宋庆元元年)的冬天葺成,庵名即取师旷老而学如秉烛夜行语。八十四岁时,诗人还谦虚地把自己看做是“驽马”,深感才学不副盛名,督责自己学习、再学习。《读书至夜分感叹有赋》就记述了他当时读书研究的情景:“老人世间百念衰,惟好古书心未移。断碑残刻亦在椟,时时取玩忘朝饥。推寻点画到曲折,想见落笔纵时。……”(《诗稿》卷八十)“善学者通一经而足”放翁在治学方法上也很有见地,他曾说:“善学者通一经而足。”这是他著名的治学主张。也就是说,治学当以一书为中心,围绕着这本书,再去博学。这样的博学,是有目的的,是为了弄通这本书。例如要读懂、读通《诗经》,就必须训诂名物,通古今异音,因而不能不读《尔雅》;就必须明了礼制服饰,因而不能不读《礼记》;就必须搞清楚诗中所引用的历史典故,因而不能不读《春秋》等历史著作。如此等等,旁征博学,目的是为了读通《诗经》;而《诗经》一旦读通了,也就意味着一通百通,学问很广博了。所以,放翁所主张的博,并非泛滥无归,而是以约御博,博中有精。他在《万卷楼记》里,很好地阐明了这一读书主张:“学必本于一书。一卷之书,初视之若甚约也。后先相参,彼是相稽,本末精粗,相为发明,其所关涉,已不胜其众矣。一编一简,有脱遗失次者,非考之于他书,则所承误而不知。同字而异诂,同辞而异义,书有隶古,音有楚夏,非博极群书,则一卷之书,殆不可遽通。此学者所以贵夫博也。</p><p class="ql-block"> 自先秦两汉,讫于唐五代以来,更历大乱,书之存者既寡,学者于其仅存之中,又卤莽焉以自便其怠惰因循,曰:“吾惧博之溺心也。”岂不陋哉!故善学者通一经而足。”(《渭南文集》卷二十一)为了“通一经”,放翁认为必须先从训诂名物、考据典章制度、讲解字形着手。否则,就会流于世俗之学,“凿空饰诈无根株”,牵强附会,学问也就成了空中楼阁。“通经本训诂,讲字极形声”,是他的一贯主张。在《示子遹》一诗中,他告诫子孙说:“学先严训诂,书要讲形声。夙夜常相勉,诸孙待典型。”(《诗稿》卷六十七)他自己,严谨治学一辈子,校讎寸心苦,声形且细穷,功底是很深的。</p><p class="ql-block"> 还需指出的是,陆游认为学习古人的东西必须批判地接受,学会取其精粹,切忌兼收并蓄。这就是他所说的“万卷虽多当具眼”。同时,他强调学习古人(尤其是古诗词)应注重体会其精神,而不要拘泥于摹拟篇章字句上。否则,貌袭而神离,画虎不成反类犬。他曾在《老学庵笔记》中尖锐批评当时一些文人解杜诗“但寻出处”,而“不知少陵之意”。所谓“知少陵之意”,也就是要体察他的神韵与精神。陆游自己学习古代大诗人,就十分注意“取神”。他博观约取,择善而从,取人之长,攻己之短,熔铸众妙,自成一家,因此能够开一代诗风。“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享要躬行”这是放翁又一个为后人所称道的著名治学观点。这两句诗是他在《冬夜读书示子韦》(《诗稿》卷四十二)一诗中所写。写在纸上的东西毕竟是前人的知识,如果只读书本,不亲身体验,得来的知识就未免浮浅。但这几乎是读书人的通病,陆放翁强调“躬行”,是有积极意义的。所谓“躬行”,就是要亲身体验,把言论付之于行动,去实践,去做。 放翁自己读书,就十分注意躬行。举小一点的例子说,他在定居山阴之后,曾在住屋的东边开辟起一块园地,插竹为篱,埋石瓮蓄泉水为池,然后在地里种上种类繁多的花草树木。于是,“放翁日婆娑其间,掇其香以臭,撷其颖以玩,朝而灌,暮而锄。凡一甲坼,一敷荣,童子皆来报惟谨。放翁于是考《本草》以见其性质,探《离骚》以得其族类,本之《诗》、《尔雅》及毛氏、郭氏之传,以观其比兴,穷其训诂”(《东篱记》,《渭南文集》卷二十)。这里,放翁是把自己在东篱边的举止当作一种活训诂。其实这也是一种躬行,就是通过亲自对花草树木的种植和观察,了解它们的形状和品性。如此这般地做一遍,对古诗里的描绘也就理解活了。当然,象这样的“躬行”,还未免太狭窄、琐碎。</p><p class="ql-block"> 对于一个爱国诗人来说,更重要的是要善于处世守道。这才是放翁“躬行”的主要内容。他勉励自己:“善言铭座要躬行。”(《自诒》,《诗稿》卷七十)更告诫子孙:“字字微言要力行。”(《睡觉闻儿子读书》,《诗稿》卷二十五)主要就是指学习古人的高风亮节,不媚权贵,不干利禄,不污大节,坚洁自守。在这方面,放翁对自己的要求是严格的。他一生磨砺志节,甚至在梦中也勉励自己守道躬行,表现出一种高尚的情操。正如《梦中作》诗所写:“富贵夸人死即休,每轻庸子觅封侯。读书历见古人面,好义常先天下忧。”(《诗稿》卷五十九)他在去世前夕写的那首辉耀千古的《示儿诗》为他的一生作了很好的总结。“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正是一个爱国诗人,一个读书人的心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