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源(二五六)

屋梁落月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今天肯定是回不成了,一个人吃罢了晚饭,也没多想,便早早插上门休息了。正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忽然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我想谁这么讨厌,趁这时候来扰人清梦,有心不与理会,乔建春的声音却传入了耳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清华,是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匆匆穿了衣服起身,去打开了门。乔建春带着一身酒气就冲撞了进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皱皱眉头,说:“这是上哪儿潇洒去来,至于喝成这样。”“为——为庆祝二六三班荣获高一年级团体——团体第一名,陈大伟和小——小龙特地搞了一场帕——帕提。”乔建春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我心说,年级第一还值得庆祝,那我们这团体第二名无声而散,是不是显得太寒酸了?当下也不及多想,搀扶着她到床上躺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消停了一会儿,她就嚷嚷着口渴,于是又下床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兑了些凉水。乔建春咕咚咕咚一口喝光,再度躺平,却打起了呼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回到自己床上,躺下将睡未睡之际,乔建春又嚷嚷了起来:“恶心,想吐!”我忙不迭地道:“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一边说着,一边胡乱地披了件衣服趿上鞋子,从床下抻出一个塑料盆子放到了她的头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哇地一声,乔建春连汤带水吐了一盆底,如是者三,才摇了摇手表示不吐了。我服侍她漱过口,便开门把一盆脏东西拿到水龙头处去冲走,回来后乔建春又已打起了呼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再次躺下就没有脱衣服,心说酒这东西又苦又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得到那片刻的飘飘欲仙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想未果,睡意却全没了。一会儿乔建春又嚷嚷着口渴,给她拿水过去,她竟一把拉住我的衣服道:“别走!”我安慰她说:“放心,我不会走的。”“你别走,别去找那个姐姐。”“哪个姐姐?”“就是你们口口声声放在嘴边的那个姐姐。”“哪个?”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布谷布谷,”乔建春没有说话,转而学起了鸟叫,“布谷布谷!”我以为她在说梦话了,悄无声息地从她手中抽离开衣服,刚要举步,手腕又被她死死地抓在手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龙,别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脸上一红,心想什么小龙,不会是陶小龙吧,想到前一晚上她和陶小龙在操场上的暧昧样子,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伸手待掰开她的手指,奈何她抓得太紧了,我挣出了一身大汗,也脱手不得,只好道:“放手!建春!这里没什么小龙,是我,孟清华!”“我知道是你,小龙!我答应让你去找那个布谷姐姐还不行吗?只要你肯陪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来乔建春是铁定了心把我当成那个什么小龙了,我静下心来一想,布谷姐姐,是不是就是图书馆里的姚杜鹃,也即是开幕式上穿越跑道的黄衣女?记得听陶小龙说过,黄衣女像他的姐姐,只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还是如林卫冕一样见了美女便称姐姐的油腔滑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乔建春突然坐了起来,眼色迷离地盯着我道:“小龙,你别去找布谷姐姐了,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温热的气息喷到我的脸上,我的脸瞬间烫如火炭儿,刚想再次解释我不是什么小龙,她却突然凑近,在我脸上轻轻一吻。我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恰在这时,乔建春身子一歪,又倒在床上昏睡过去。我呆坐在床边,许久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而心中的惊疑只有更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坐在床边,心乱如焚。这突如其来的一吻,让我原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杂乱无章。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她亲我一下倒无伤大雅,但现在她亲的是那个小龙啊!难道她真和陶小龙有了不什么的关系。回想她在运动会上的种种表现,的确有很多偏袒陶小龙的地方,当时还以为她一来瞧不上林卫冕,二来身为陶小龙的授业老师,稍微带点倾向性也无可厚非,谁会联想到其他呢?他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是那次陶小龙偷东西被她发现了之后,或者是那次她被老钟头关进牛棚之后?是乔建春因怜生爱还是陶小龙见色起意?只是乔建春什么人不好找,偏偏找上自己的学生,而且这个学生又是如此的顽劣不堪,要啥没啥。既没有林卫冕的机智有趣,也没有林卫冕的才华横溢,当然更没有林卫冕的高大帅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脸上一红,心想自己真是脑欠,好端端的联系的哪门子林卫冕?好在乔建春及时救场,嘴里嘟囔了两声:“小龙……小龙……”我赶紧遏住心猿意马,下意识地回应道:“在,在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这算什么,投其所好吗?刚想再作解释,乔建春却坐起身来紧紧抱住了我,嘴里含糊着道:“小龙,我好怕你走。”滚烫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腾腾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试图推开她,可架不住她抱得太紧,又不敢太过用力,怕万一弄醒了她。事后想想也很搞笑,自己一没偷二没抢,就算真弄醒了她又能怎着?可当时又的的确确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别无他法,只好不敢稍动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建春的手臂松了些,嘴里却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龙,我第一次注意到你就是你和校团委们打架那回,以人少欺负人多,也只有你才能办得到,”乔建春的声音中带着微醺的醉意,“我知道你很骄傲,昨天的跳高赛后第一次看见你哭。你哭不是你脆弱,而是这么多天的努力白白浪费了。姓林的那小子仗着什么和你争冠军,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当校长的老子,连老天都眷顾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心想林卫冕能得冠军完全是靠自身的实力加努力,跟林更夫跟老天有什么关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龙,我心疼你,心疼你明明那么努力,却好像总是差那么一点运气。不过你也用不着太过担心,姓林的那小子今年已经高二了,还蹦跶得了几天,顶多再等一年,他就该卷铺盖滚蛋了。到那时候,一中的田径场上便都成了你的天下。怎么?我说这话你不爱听吗?也是,做人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根本不用那么长时间,明年今日便可将他斩于马下,这样方显出我们小龙的英雄本色。笑了,笑了,你终于笑了!干嘛又故意噘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建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无声,本以为她会就此沉沉睡去,谁知道沉默了不到半刻,她又放开了喉咙道:“布谷姐姐,你一定又想你的布谷姐姐了。她哪里比我好,声音有我好听吗?还是胸部比我大?什么?都不是!只是因为她像你的亲姐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说你和那个姓林的小子不同,若不是她和你姐姐长得真的很像,你才不会上赶着称她姐姐呢。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一场美丽的邂逅。你说作为一个体育生,平时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看书写字,进了一中好多天了,别说进图书馆了,连图书馆的大门朝哪儿开的你都不清楚。要不是那回你和姓林的在跳高场上首次试跳,他竟然以那样一种鸡飞狗跳的姿势一跃平了上届记录,而且冯志远还答应教授他俯卧式。你说那一刻你才感到了身上的压力,一中毕竟比不得城南庄,只容得你一个人称王。为了将来的正式一战,你说你决定拾掇起当年冯志远没教成的背跃式。可是你又不愿意去求教于冯志远,没有老师,怎么办?只能靠自己苦练。可是换一种新的跳高姿势真的好难,难于上西天。你说你练了几天,连个最基本的起跳高度一米三八都逾越不了,更别说平校运会记录了。你说你不甘心你不服气,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你说昼思夜想,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苦练百日不如勤学三天。怎样勤学?当然是从书本中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跳高术。书从何来?图书馆!一中的图书馆号称全桃县最大的图书馆,当然少不了一本详解背跃式跳高的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说你想到了这一点,便立刻付诸行动。虽然那天有你最爱上的化学课,但是你也义无反顾地翘课了。等等!你说你最爱上化学课,我这个化学老师怎么一点没看出来?什么?你说你上课时间睡大觉就是对我的最大支持,要不然呢?你说你会扰乱课堂秩序,让我的课上不成。合着我应该感谢你才对。以后不敢了。不敢什么了?不敢困觉了。你说你一定眼睛睁得大大的,把老师的每句话都当成圣旨来听。圣旨倒不必,别当做厕纸就行,接着你的行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说是是是,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太阳刚从东方地平线上探出了半个红脸蛋儿,那么大,那么红,大到发假,红到失真,犹犹豫豫,一点点的,努力向上生长着,一会儿便跳出了大地的怀抱。初生的太阳如同一个椭圆形的蛋黄,而周围的天空就是那清澈透明的蛋清。太阳肉眼可见地上升着,很快把天空搅成了一团金红,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粉釉。这时候的太阳只有光亮没有光线,也许是时间不够,光线还在传输的途中,像条尾巴似的不离不弃的影子还未出现,人没有了影子反而不习惯了,总要转过身去摸上一把,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当影子由无到有、从淡转浓,太阳也由扁圆变成了正圆,从鲜红过渡为淡金色,霎时间,东方天幕一片辉煌灿烂,西方起伏的远山则显得阴沉肃穆,仿佛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太阳的位置虽低,阳光的触角却还很高,高处的树冠楼宇已经阳光普照,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低处的树干院落依然夜色未阑,犹自美梦中沉睡不醒。火红的阳光穿过层叠的枝叶,将一幅纷繁复杂的剪纸镌刻在两扇斑驳陆离的大红门上。大门开处,一个幽暗深沉的国度现身眼底,清晨的一束阳光如手电筒般照亮了大槐树上的人形铁皮。大门一关,阳光消失,你的视线也跟着模糊了一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说那是你生平头一次进入图书馆。那一刻,你还真以为有个人站在大槐树下。等你适应了图书馆里的黯淡无光,走近了看时,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张铁皮。正打算伸手过去摸摸,耳朵却传来铮铮的铁器敲击声。这突如其来的敲击声,让你瞬间停止了动作,心脏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你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那铁皮,脑子里各种念头如飞闪过,是老鼠?还是有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想到鬼字,你说你几乎就要转身奔逃了。不成想这时候敲击声更加猛烈了,铮铮铮铮,每一下都似敲在了你的心坎之上。你脚软心颤地大叫了一声:‘谁?’身下却有个女声吃吃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说你猛一低头,才看见自己的身前蹲了一个人影,看头型像是一个女子。‘你是谁?’你仗着胆子问道。那女子没有抬头,只是吃吃地笑道:‘脚脚臭臭!’听声音好像一个小丫头儿,可看个头儿又不大像。你说不管像不像了,只要是人就不可怕了,便气冲冲地说:‘你再说一遍,谁的脚臭?’‘臭脚臭臭!’‘呦呵!看来不给点颜色瞧瞧,你也辨不清脚香屎臭。’你往下一猫腰,立刻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你说你做梦都梦不到,你头一次见到田小小的场景竟然是如此的恶心,真是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