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遐思（二）

原风（ahw）

人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其实乐山者无不乐水。山和水的难以割舍，既是大自然的本来，也是人情之所愿。大山固然因其雄伟高峻而令人赞叹，但是，水是山的眼睛，山有了水，才有了灵性。所以，在我的性情世界里，对大山深处的溪流飞瀑也是情有独钟。

俗谚有曰：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每一个登山的人恐怕都有见证。那于崇山峻岭之间，峰极摩天之处，一挂飞瀑倾天而泻，直落深潭的壮观每每令我惊叹。惊叹之余，却又深深地疑惑：都说水往低处流，可如此高山之巅，巍峰嵯峨，那源源不断，飞泻悬崖的水又所自何来？不由不惊异于水的万能与神奇。

想那大海汪洋，横无际涯，弥覆天地，何等伟哉；看这涧流飞瀑，劈山驱壑，犁峰凿渊，又何其壮哉。我生在中原，长在中原，距海远了些，离山却近了许多。所以，闲暇入山就成了一种爱好。

南太行连绵雄壮，莽莽苍苍，是我心中修行的圣地。春夏秋冬，无数次山中洗礼，同样的峰壑同样的景致却从未觉着厌倦反永远感觉新鲜。无论情绪多么灰暗，一旦身置山中，心境顿时澄明，全身会涌起一股轻快且清静的兴奋。每当这时，最渴望的就是崇山峻岭中一条蜿蜒激荡的溪流。当其时也，天静人稀，你溯山涧而腾跃流连，两旁巍峦耸峙，嵯峨雄壮，那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耳畔涧流激石，山鸟偶唱，那是自然最美的天籁。溪涧之水无不清凉澄碧，在山石间流泻回环，或湍急而遇硕石，珠玉四溅；或悠淌而成浅潭，镜鉴兰天。山涧曲折蜿蜒，步移景换，总让你新奇，总让你赞叹，总让你有新的发现。有时，幽径傍溪，荫翳蔽日，独步狭径，葱绿涤魂。目不见流溪奏弦，却聆得清音在耳，那是又一种超凡的境界。

源在高处，这是山间溪流的定律。我常常就这样逆水而上，在不知不觉中攀向山的高处，那是溪水在招引着你攀向高峰。及至到达源头，但见巨崖横空，断嶂摩云，一挂白练倾天而泻，飞流直下，直让你惊心动魄。

山间有的是巨石横陈，洁净如洗。太行深处，我总愿临瀑傍流而卧，闭了眼睛，感山，听水，冥思。此时，我不复为我，而是山间的一棵树，一株草，一块石，一粒土，一缕风，一汪水。

另一脉让我有着深深情结的水，是黄河。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最早会背诵的古诗就和黄河有关。那时，站在村西的大堤上，看一轮夕阳缓缓地隐入西山是常得的享受，而“黄河入海流”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从小就从书本和老师那里知道，黄河是祖国的母亲河，黄河里流淌着的是哺育了中华民族的浓浓的乳汁。从地图上看黄河，一个巨大的“几”字，横贯祖国的西东，又恰似中华民族独一无二的图腾——一条腾跃飞舞的巨龙。事实上，对于每一个华夏儿女来说，“黄河”绝不仅仅是一条河的名字，有万千年来中华民族流淌不尽的情感蕴涵其中。黄河的颜色，正是中华民族的肤色。所以，黄河之于内心不仅仅是一种向往，更有着一种浓重的神圣与膜拜之情在。

此后的岁月里，或火车或汽车，黄河无数次从眼前掠过；也曾在黄河岸边，踩着那松软的沙土，撩起那混黄的河水，用肌肤的触摸去体味黄河。无论是远在车上一掠而过，还是置身河岸身心相融，每一次与黄河的接触，都是一次灵魂的膜拜，都是一次把自我和民族相联系的洗礼。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对于黄河的情感却愈觉有些复杂。不是缘于她历史上的无数次泛滥决口，也不是缘于她高悬于城市的头顶，时时显示着危机，因为她是母亲。最让儿子心疼的是，眼看着母亲曾经饱满丰腴的身体一天天枯瘦干瘪……

民间有种说法，叫做“黄河无底，天无盖”，黄河水永远都是流不完的。岂料，近些年来，多次经过黄河，看到的总是宽阔的裸露的河底，昔日滔滔黄河水只在记忆中痛苦地影现。眼前所谓黄河只是南岸一侧的涓涓细流。干涸的河滩上有孩童在奔跑着放风筝，也有三三五五的人们在闲淡地溜达——那是在母亲干瘪的身体上践踏啊！

眼看着黄河不复黄河，在那一望无际，茫茫苍苍的大河滩沿，只剩下这一绺艰难流动的更为浊重混黄的小溪，情感深处涌上来的似乎只有两个字：心——疼。

呜呼，微斯水，吾情何寄！

后记：文章写于2001年。当时黄河刚刚经历了一次严重的枯水期。进入新世纪以来，黄河实行统一水量调度和管理，加上沿岸生态大幅改善，母亲河水量丰沛，生机焕发。但见大河奔流，势不可挡，恰如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铿锵步伐，“滔滔汩汩兮，同宇宙之悠久！”（元代贡泰父《黄河行》）

（图片均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