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四爷传奇（歇后语版二）

李明鹏

第二章 晒谷坪上的“斗智大会”

夏天一到，咱村的晒谷坪就成了“风水宝地”，比赶集还热闹。太阳刚往山坳里钻，还没完全落下，家家户户就开始搬板凳，跟抢金子似的：老人们揣着烟袋，摇着蒲扇，慢悠悠地往这儿挪，嘴里还唠着：“今儿个天头热，晒谷坪上风大，凉快！比家里的土炕舒坦多了，躺这儿听故事，能多活十年！”媳妇们则挎着针线笸箩，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手里纳着鞋底，针脚“哒哒”响，嘴里聊着家常：“张家媳妇昨儿个蒸的白面馒头，喧腾得很，我尝了一个，甜得能粘住牙，她男人一顿吃了五个，撑得直揉肚子！”“李家小子在城里打工，寄回了块花布，红底儿绣着牡丹，给娃做衣裳正好，比镇上买的还好看，我家老婆子见了，眼馋得直咂嘴！”

小伙子们最不安分，像一群脱缰的野马，在晒谷坪边缘追逐打闹，一会儿比谁扔石头扔得远，石头飞得像炮弹，砸在老枫树上“咚咚”响，一会儿偷偷往心仪的姑娘跟前凑，递个野果子、说句玩笑话，被姑娘们笑骂“没正形”，就“兔子似的——撒腿就跑”，跑老远还回头做个鬼脸，逗得姑娘们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针线都差点扎到手。

我们这些娃子更疯，手里拿着自制的竹蜻蜓，竹蜻蜓的翅膀是用硬纸片做的，在人群中穿梭，“呼”地一下把竹蜻蜓搓上天，就跟着追着喊：“飞更高点！再高点！别掉下来砸着陈爷爷的烟袋锅子！”有的娃子还带着弹珠，蹲在地上玩“打老虎”，小脸蛋涨得通红，额头上满是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却浑然不觉，直到娘喊“回家喝水”，才恋恋不舍地挪两步，眼睛还盯着弹珠碗，跟丢了魂儿似的，嘴里还嘟囔着“再玩一局，就一局”。

村头的老枫树，在夜色里像个慈祥的老头，枝叶在风里轻轻晃，沙沙响，，像是在跟大伙儿打招呼，又像是在听村里人的唠嗑。树下的石井沿上长满了青苔，滑溜溜的，井水清得能照见人影，连天上的星星都能映在里头，谁渴了就跑过去，用瓢舀起一瓢，“咕咚咕咚”灌下去，那股子凉劲儿从喉咙窜到肚子里，比吃了冰西瓜还舒坦，真是“三伏天喝凉茶——浑身痛快”，连打个嗝都是凉的。

有回我跟丁四爷去井边打水，他蹲在井沿上抽烟，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响，烟雾绕着他转，跟井里的星星影缠在一起。他指着井水说：“娃子，这水跟咱村的人一样，看着普通，却经得住熬——冬天不冻，夏天不浑，踏踏实实的，不耍花架子。做人也得这样，实实在在的才好，别跟那空心菜似的，看着绿，里头是空的，一煮就烂，成不了气候。”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蹲在井边瞅着水里的星星，伸手一捞，星星碎成了一片光，丁四爷的话也像这星光，落在心里，慢慢品才有味儿，比娘做的糖水还甜。

丁四爷一到晒谷坪，就像“戏台子上的主角——自带气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聚。他往老磨盘上一坐，磨盘被岁月磨得光溜溜的，还留着当年碾谷子的纹路，掏出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两口，烟雾慢悠悠飘起来，等众人坐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能绕着晒谷坪转一圈，钻进每个人耳朵里：“今儿个咱不讲《三国》，换个新鲜的——说咱村前两年闹‘黄鼠狼偷鸡’的事儿，这里头的门道，比赤壁之战还精彩！”

这话一出，晒谷坪立马炸了锅，老人们直起腰杆，媳妇们停下手里的针线，连打闹的小伙子都凑了过来，连我手里的竹蜻蜓都忘了搓，掉在地上滚到了陈老爷子脚边。“四爷，那事儿我知道！”张婶第一个开口，嗓门比平时高了八度，“当时我家丢了三只下蛋鸡，我哭得直拍大腿，还以为是‘家贼难防’，差点跟刘五他娘吵起来！”

刘五一听急了，猛地站起来，差点把身后的板凳带倒，脸红得跟晒红的柿子似的：“张婶，您可别‘隔着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我那会儿在城里工地搬砖呢，月底才回的村，哪有闲工夫偷鸡？”

丁四爷摆了摆手，笑着把烟袋锅子在磨盘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磨盘缝里：“别急别急，听我慢慢说。那会儿村里丢鸡的不止张婶家，李奶奶家丢了两只，王大伯家连最老的那只芦花鸡都没了，个个都说是黄鼠狼干的，还组织了‘抓黄鼠狼小分队’，夜里轮流蹲守，结果蹲了半个月，连黄鼠狼的影子都没见着，倒把自己冻得‘鼻涕直流——像挂了两根面条’，李奶奶家那口子还冻感冒了，喝了三天姜汤才缓过来！”

众人都笑了，李奶奶拍着大腿说：“可不是嘛！现在一提蹲黄鼠狼，他就‘头摇得像拨浪鼓——死活不去’，说那罪不是人遭的！”

丁四爷接着说：“后来我就琢磨，这‘黄鼠狼’邪乎得很——专挑鸡笼没关严的人家偷，还只偷母鸡，不偷公鸡，偷完了还把鸡笼门掩上，跟没动过似的，像‘掐着点过日子——有规律得很’。我就跟陈老爷子合计，夜里别蹲鸡笼了，蹲在村西头的草垛子旁，那儿是去后山的必经之路，准能等着它！”

“等着了？”我忍不住追问，往前凑了凑，膝盖都快碰到磨盘了，心里直犯嘀咕：难道真有那么聪明的黄鼠狼？

丁四爷点头，眼里闪着光，像藏了两颗星星：“等着了！不过不是黄鼠狼，是咱村的‘小捣蛋鬼’——陈老爷子的孙子小石头！”

这话像“晴天霹雳——炸了锅”，所有人都愣住了，陈老爷子更是瞪圆了眼睛，手里的烟袋锅子都忘了抽，烟灰掉在了衣襟上也没察觉：“四爷，你可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冤枉人’！我家小石头才八岁，瘦得跟猴似的，哪有那力气抱走鸡？再说了，他从小就怕鸡，上次被母鸡啄了手，哭了一下午！”

“陈叔，您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丁四爷笑着解释，手指在磨盘上轻轻敲着，“那晚我跟陈老爷子蹲在草垛子旁，月亮刚爬上山头，就见个小身影背着个布袋子，偷偷摸摸往草垛子走，脚步轻得像猫，走近了才看清是小石头，布袋子里还露着几根黄鸡毛，被月光照得发亮。陈老爷子当时就火了，抄起拐杖要打，被我死死拦住了——你猜小石头为啥偷鸡？”

众人都屏住呼吸，连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晒谷坪上静得能听见远处的蛙鸣。丁四爷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些：“小石头他娘那会儿得了咳嗽病，郎中说要喝老母鸡炖汤才好得快，可他家穷，连买盐的钱都紧巴巴的，哪舍得买鸡？小石头就想着‘偷几只鸡炖汤’，还特意挑母鸡，说是‘母鸡炖汤更补’。他怕被人发现，就把鸡藏在草垛子里，打算等夜深杀了炖给娘喝，结果刚藏好，就被我们逮了个正着！”

陈老爷子的眼圈瞬间红了，抹了把脸，声音有点发颤：“这傻娃子，咋不跟我说呢？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儿媳妇买只鸡啊！”说着就往家里的方向瞅，像是怕小石头听见。

丁四爷拍了拍陈老爷子的肩膀，接着说：“后来我跟村里几个老伙计商量，各家凑了点钱，买了两只老母鸡给小石头家送去，还跟他说‘想吃鸡跟四爷说，跟村里的爷爷伯伯说，别干这傻事，偷鸡摸狗的事儿咱枫树村的人不干，做人得‘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小石头当时就哭了，抱着鸡说再也不敢了，现在还帮着张婶喂鸡呢，成了村里的‘护鸡小能手’，张婶还总夸他勤快！”

张婶笑着点头，从针线笸箩里摸出颗糖，扔给小石头——这时候小石头才从陈老爷子身后探出头，脸还是红的，接过糖飞快地塞进口袋，又缩了回去，惹得众人又笑了。

就在这时，刘五突然一拍大腿，像是恍然大悟：“四爷，我知道你为啥讲这故事！你是想说，上次我跟你吵‘草船借箭’的事儿，就像小石头偷鸡——看着是错的，其实有原因，不能‘一刀切——只看表面’，对不对？”

丁四爷笑了，竖起大拇指，烟袋锅子在手里转了个圈：“刘五，你这脑子终于‘开窍了——不转慢磨盘了’！不管是讲故事还是看人看事儿，都别光看表面，里头的门道得慢慢琢磨，就像咱村的井水，得挖深了才甜，得品透了才懂。小石头偷鸡是错，可他是为了娘，这份孝心没错；我讲《三国》记错了数是错，可你肯较真、肯琢磨，这份劲儿也没错！”

夜越来越深，星星在天上眨着眼，像撒了一把碎银子，丁四爷的声音在晒谷坪上飘着，带着股子庄稼地的热乎劲儿。等他磕了磕烟袋锅子说“散了吧，明儿个讲‘小石头智斗真黄鼠狼’”，众人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往家走的时候还在聊：“没想到小石头还有这事儿，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四爷这故事讲得，比戏台上的还动人，明儿个我得早点来占个好位置！”

我跟在丁四爷身后，踩着月光往家走，影子被月亮拉得老长，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我忍不住问：“四爷，你咋知道小石头偷鸡是为了他娘啊？你又没问他。”

他摸了摸我的头，掌心的老茧蹭得我头皮暖暖的，指着天上的月亮说：“娃子，这星星月亮跟咱村的人一样，你得‘睁大眼睛看，竖起耳朵听，敞着心窝子琢磨’。小石头那娃子平时最孝顺，他娘病了他急得直掉眼泪，天天去河边给娘洗野菜，我一猜就知道他偷鸡是为了娘——日子就像‘老面发馒头——得揉透了才筋道’，急不得，也看不透，得慢慢品，才知其中滋味。”

那晚的风特别柔，吹在脸上像娘的手轻轻抚摸，丁四爷的话也像这风，轻轻的，却刻在了我心里。后来我见过城里的娃娃用机器编故事，屏幕上的字长得整整齐齐，却没老枫树下的蝉鸣，没井水里的星星，没四爷烟袋锅子磕在磨盘上的“嗒嗒”声，更没有晒谷坪上众人凑在一起的热乎笑——那些机器编不出来的，才是真日子：是四爷藏在《三国》里的橘子糖纸，是陈老爷子红着眼眶的叹息，是小石头塞进口袋的那颗糖，是我膝盖上沾着的晒谷坪的土。这些沾着烟火气的碎事儿，就是咱枫树村的“真”，是比任何编出来的故事都暖的“人工气”，这辈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