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石故事之七 潮 乐 薪 传

丁伟斌

　　潮乐是潮汕大地流淌千年的声韵，锣鼓铿锵里藏着民俗的热闹，弦丝婉转中裹着乡人的情思。2006年，潮州音乐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卧石村，这缕声韵从未断绝——从民国时敲响《双咬鹅》的“鸡仙”，到如今老祠堂里手把手教学的乐师，众多卧石音乐爱好者把潮乐的火种捧在手上，代代相传，并愈烧愈旺。而这薪火相传的故事，要从“鸡仙”大师说起。

全 能 “鸡 仙”

若说潮乐有魂，那魂则在丁进清身上。村里人不叫他大名，都亲昵又敬畏地喊他“鸡仙”。“鸡”是他的乳名，带着几分乡土的鲜活；“仙”则是尊称，意指他的乐技已臻化境，成了“活神仙”。

丁进清的乐缘，绕不开一段漂洋过海的往事。他幼时随家人去泰国，在南洋的市井里却总念着家乡的锣鼓，辗转回国。年纪轻轻便揣着一腔热望，到福建漳浦的锣鼓班里亦学亦演。那锣鼓班走南闯北表演，乐器杂、曲目多，师傅教得严，徒弟学得苦。丁进清对鼓、大小唢呐、二弦等乐器，见一样学一样，上手便有模有样。

丁进清最着迷的是大小唢呐，最拿手的是“号头”（俗称“嗳嘟”）。那乐器是一截竹管镶着铜嘴，另一端带向上弯的大喇叭口。看似简单，吹起来却要费十足的气力与技巧，音高可穿云裂石，音柔能如泣如诉。除了号头，丁进清的司鼓更是一绝。潮乐的锣鼓班，鼓是领奏、是指挥，更是灵魂。他握鼓槌时，手腕看似轻抬，落槌却稳准狠，慢板时如春雨滴瓦，急促时似惊雷滚地。丁进清指挥乐队演奏得出神入化，围观的人听得痴迷颠倒。他最喜欢的曲目是《双咬鹅》，它是丁进清拿手曲，也成了卧石潮乐的一张名片。卧石锣鼓班“游神”时，丁进清掌鼓，鼓点跟着队伍的步伐变，跟着围观的喝彩变，抬神轿的壮汉都踩着他的鼓点脚步越走越齐，精气神越提越足。以致每逢各村汇演，丁进清领衔的队伍到来时，周围四乡六里就有人喊：“卧石锣鼓班来了，快去看啊！”时至今日，卧石锣鼓班仍是潮州各乡村实力最强的队伍。

（“鸡仙”丁进清 1916--1989年）

　　卧石潮乐大师，还有一位长期在外的丁千林。他年轻时去汕头的专业文艺团体工作，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尤擅弦乐。他人在汕头，心却总挂着村里的潮乐。每逢过年过节回村，他必到戏班教戏，看看后生仔们的手艺，退休后也成了村里青少年的“编外老师”。

严 师 高 徒

丁进清的乐技高，收徒极严。他常说：“潮乐是要沉下心学的手艺，学不好，丢的是自己的脸，也是卧石的脸。”他一辈子收徒不多，每批只收一至二人，前后算下来，只有丁身豪、丁华烈、丁锡贞、丁贤忠、丁有贤、丁实锐、丁瑞明、丁爱锐等徒弟。每收一个徒弟，他就让徒弟跟着锣鼓班“听”，听鼓点的轻重、唢呐的高低、弦乐的快慢，什么时候能把《六国封相》等锣鼓经背得滚瓜烂熟，才算过了第一关。

丁进清脾气很大，徒弟们都怕他。教鼓时，徒弟握鼓槌的姿势不对，打得不好，他鼓槌一甩便走；教唢呐时，谁吹得气息不稳，音飘了，他会让徒弟对着墙练吹气。丁进清的徒弟中，丁有贤最为聪明，记忆力也好，能背的谱最多，从八岁起便跟丁进清学艺至今仍坚守潮乐阵地。丁有锐也悟性高，肯下苦功，学得最出色，不仅能掌鼓，唢呐、二弦也都会，是个的多面手。丁实锐擅长《抛网捕渔》，丁瑞明则偏爱大曲目《六国封相》。这几人和丁身豪、丁华烈算真正出师，先后成为各时期卧石锣鼓班的骨干。

丁进清晚年时，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小徒弟丁爱锐身上。丁爱锐人都称“龙仔”，十几岁拜师，性子沉稳，做事踏实。丁进清自感年渐老，见他是块好料，便把全部本事都拿了出来。不仅教他各种乐器的演奏技巧，还把珍藏多年的乐谱传授给他。丁进清更耐心，也更严格地教龙仔，龙仔跟着丁进清学了近十年，成了丁进清乐谱的“传承人”。

（丁有锐老师在弦乐培训班上）

（丁有俊老师在弦乐培训班上）

（丁有贤老师在大锣鼓培训班上）

（丁友贤整理的锣鼓曲谱）

　　徒弟们出师后，也学着师傅的样子，把潮乐的手艺传下去。丁有贤就收了个高徒丁泽楷。丁泽楷七岁开始跟丁有贤专攻司鼓，因年纪小、个子矮，游神时专门改用小型自行车拉鼓，以便他的小鼓槌能够得着。后来他又师从陈镇锡大师多年，技艺越来越精，走出了卧石，走出了潮汕。现在丁泽楷是潮州音乐非遗传承人，担任广东潮州音乐研究院副院长、潮州民间音乐团团长等职务。2017年，央视来潮汕拍摄春节戏曲晚会选中丁泽楷。在镜头前，他一身传统服饰，英俊又自信，手握鼓槌，随着《盛世欢歌》的旋律起鼓，鼓点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舒缓如流水，把潮乐锣鼓的气势展现得淋漓尽致。此后，他经常参加国内大型演出，并多次出国交流演出，是从卧石村走出去的潮州大锣鼓领域重要人物。

（非遗传承人丁泽楷在央视戏曲晚会的表演中）

薪 火 相 传

时光流转，丁进清、丁千林两位大师已先后逝去，但卧石村的潮乐并未随之沉寂。特别是近三十年来，卧石村党政把传承潮乐当作精神文明建设的大事来抓。每年寒暑假在村老祠堂免费举办大锣鼓培训班，2012年起，又在老年人活动中心前埕办起免费弦乐班。至今累计培训超1000名学员，潮乐的薪火已汇集成燎原之势。

目前，培训班由丁实金、丁华塨（从2017年起）责负责组织，锣鼓班主教老师是年已七十五的丁有贤。他把从丁进清和其他地方学来的锣鼓曲全部记录下来，细心抄写成书，作为教材。而弦乐班则由八十四岁的丁有锐和八十岁的丁有俊执教。这三位老人特别用心传授技艺，丁有贤有时也拿起鼓槌，亲自掌鼓示范。丁有锐则将自己十六年时间四处收集的364首潮州弦诗乐曲，由工尺谱翻译成简谱，当作培训班教材。除了三老外，丁瑞明和丁爱锐也常来祠堂当“临时老师”。丁泽楷有时也会抽空到培训班授课。还有丁铄澄等师从老一辈学乐的热爱潮州大锣鼓的青年寒暑假潮乐班开班时也来传授技艺，并参与到春节民俗文化巡游中。

每年正月初十是卧石村传统的游神赛会“营老爷”活动，村里提前组织锣鼓班和弦乐班的学员们排练，添置服装道具。老爷回銮时，一路鼓乐齐奏，鼓点铿锵，弦音悠扬。不仅全村男女老少涌上大路巷道，观看锣鼓乐队标旗队；在外工作的卧石人和卧石村民的亲朋好友都齐集这美丽幸福的文明乡村，热闹非凡。

（每年寒暑假举办潮乐免费培训班）

（学员们春节期间参加民俗文化活动）

　　如今的卧石村，潮乐已经成了村里人生活的一部分。学生放假期间，老祠堂和老人活动中心每晚都有锣鼓弦乐响起；工作日晚上或者周末，小巷民宅里总有一帮潮乐爱好者自娱自乐，村民乃至周边小区居民都来听乐学乐；逢年过节，村里的潮乐演出更是热闹不断。从丁进清的《双咬鹅》，到丁泽楷的央视出彩，再到如今老祠堂里孩子们的鼓点和老人活动中心的弦音，乃至整个片区，成了传承潮州音乐的阵地。潮乐的薪火在卧石村一代代传递着。这薪火，是手艺的传承，是文化的延续，更是卧石人对家乡最深的眷恋。只要这锣鼓声不停，弦琴声不断，卧石村就“乐”无穷，就永远年轻、永远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