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网格里，教师的“惘”与“往”

絜矩之道

　　那年师范毕业，一眨眼，从教已经快三十年了。细想这一路的职业生涯，恰似行走在一张细密的体制网格之上。这网格有看不见的粘性，是稳定的薪资、社会的尊重，是在菁菁校园经年累月积攒的归属感，让人一旦踏上三尺讲台便难以轻易抽离；可网格也有无形的严密的规则，是师德规范里的条条框框，是教学评价中的考评量化标准。他们就像一双无形的手，牵着教师们敬奉着德、能、行循着既定轨迹前行，言行举止容不得半分随性。

　　曾几何时，教师的角色清晰得如同黑白画卷。那时社会人才匮乏，国家对精英教育的渴求刻在时代血脉里，教师便是手握标尺的“选才人”。一支粉笔、一本教案，便能在课堂上用知识划分出士农工商的疆界；他们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助力学生们跨过农门，成为支撑国家发展的栋梁。学生对老师多的是敬畏，家长对老师则是满满的信任。我至今记得读小学时，班里若谁没完成作业，老师的教鞭便会落在手心，清脆的声响里藏着恨铁不成钢的期许；回家后，家长得知情况，非但不会责怪老师，反倒会再补上一顿“棍棒教育”，嘴里还念叨着“严师出高徒”。

那时的教育，严厉是底色，惩戒是常态，教师的权威如磐石般稳固。九十年代我在山乡从教的日子，至今仍记忆犹新。村里谁家宰了猪，定要上门请村校的老师们去家里吃顿“猪饭”，碗里盛的是最香的肉，桌上堆的是最诚的情；平日里，家长们也总隔三差五揣着新碾的米、刚摘的菜往学校送，那份对老师的敬重与信赖，藏在热气里，落在言行间，不用言说，却满是真切。

　　可时代的浪潮翻涌太快，转眼几年，便将我脑海里已固化的教育模样冲刷得焕然一新。义务教育普及化的今天，国家不再只盯着“精英”二字，而是将“全面提升国民素质”的重任压在教育肩头，教育的方式也跟着走向规范化。昔日的“教鞭惩戒”早已退出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尊重个性”“正面引导”的新准则。

只是有些老师的理念，还停留在旧时光里没能及时转弯。前阵子沸沸扬扬的教育事件里，有的老师因一句过重的批评被投诉，有的因一次以往平常不过的惩戒被追责。看着这些新闻，免不了在教师们心里泛起了迷茫：严师为何反倒成了“错”？没有了有效的约束手段，该如何让调皮的学生静下心来听课？没有了合理的惩戒尺度，又该如何教会孩子敬畏规则？“依法从教”四个字挂在嘴边，可具体到课堂的每一个瞬间，却总让人觉得手足无措。这份“惘”，像一层薄雾，笼在许多教师心头，看不清职业的方向，摸不透教育的边界。

　　但教育从来都不是冷冰冰的规则集合，而是带着温度的良心活。即便心里有再多迷茫，绝大多数教师也从未放下肩头的责任。学校办公室的灯，常常在放学后还亮着：有的老师对着教案反复修改，只为让课堂多一分生动；有的老师趴在桌前批改作业，红笔在本子上勾划批注，末了还加上一句暖心的激励；还有的老师拿着成绩单，对着学生的名字逐个分析，琢磨着如何帮基础薄弱的孩子赶上进度。他们嘴里也会嘟囔：“现在的学生不好教”“考试的题目越来越活”，可手头的工作却从来没有停下过。只因他们面对的，是一群眼睛亮晶晶的孩子，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祖国花朵”！

这些“别人家的孩子”在师者“良心”里都视如己出，一个都不许落下！孩子眼里的天真、无邪的笑脸……便是老师们此刻无法割舍的温良。这些细碎的温良，像一根无形的绳子，将教师的责任心紧紧系住，让他们即便背着沉重的担子，也愿意在教育体制的赛道上继续前行。

　　有时我会觉得，这体制网格太密，困住了教师们的手脚；可也正是这网格，为教育划定了底线，守住了初心。许多教师或许也会和我一样，在某个深夜，对着满桌的教学资料感到迷茫，会在面对复杂的教育难题时心生困惑，但天亮之后，我们依旧会整理好衣襟，走进教室，对着学生露出温和的笑容。我们在“惘”中寻路，在困惑里探索，用自己的坚守，一点点拨开迷雾；我们向“往”处躬身，在热爱里深耕，用自己的付出，默默浇灌着未来的希望。

　　师者恰似体制网格上的行者，于“惘”处寻路，向“往”处躬耕；决不于“惘”处沉沦，向“往”处更不停步；把每一份迷茫，都化作前行的力量；把每一次坚守，都写成教育的诗行！

——与我的同行们共勉，早安！

2025年9月 于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