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童年趣事

刘泽清

文、图/刘泽清

歌曲《上学歌》

　　八十年代初，计划经济的岁月里，连生命的到来也仿佛需要“计划”。可我儿子的降临，却是我们未曾预约的惊喜。刚结婚不久，生活拮据，本打算等日子宽裕些再要孩子，他却迫不及待地闯入了我们的世界。那时白糖、奶粉凭票供应，母亲奶水不足，我们便亲手熬制米浆，再煮些青菜汁调入其中，以防上火。营养跟不上，他一度缺钙，夜里惊啼，后来靠一碗碗温热的骨头汤，才慢慢强壮起来。

可每当他圆嘟嘟的小脸冲我们笑，咿咿呀呀地“说话”，激动时小腿乱蹬，笑成一朵绽开的花，所有的辛苦都化作了心头的蜜。

那时我在贵州山区的军工厂工作，家安在一栋临溪的小楼里。夜晚，唯有溪水潺潺，山风轻拂林梢的沙沙声。儿子的啼哭打破了寂静，而他的笑声，却让这山野的空气都变得清甜。我们用楼旁那口终年不涸的清泉熬米浆，洗尿布，晾在走廊的绳子上，五颜六色的衣物随风飘荡，宛如一面面迎风招展的小旗，像是山中悄然升起的“万国旗帜”。

医生说晒太阳能补钙，我们便常抱着他坐在泉边，听水声叮咚，看山鸟飞掠溪畔，听它们叽叽喳喳地对唱。我们也对着他轻语，两三个月后，无论我们说什么，他总用“喔……喔……喔”欢快回应，仿佛真能听懂。有时他忽然皱脸啼哭，一查，尿布早已湿透。母亲换完，他便安静下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像在无声地说：“谢谢你，妈妈。”

　　儿子半岁后，我们搬进了家属区的干打垒宿舍，一室一厅一厨，简陋却温馨。妻子结束产假重返岗位，他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清晨，我抱着他送到婴儿班，他睁着懵懂的眼睛望着我。我轻声说：“这是陈奶奶，听话，爸爸一会儿来接你。”他似懂非懂，小脸浮起一丝疑惑。当我转身离去，他忽然明白过来，猛地“哇”地大哭，撕心裂肺。我脚步沉重地走远，耳畔仍回荡着他的哭声，心如刀割。

中午路过幼儿园，陈奶奶正抱着他，他透过玻璃窗一眼看见我，又放声大哭。我心如针扎，只能快步逃离。后来我学会弯腰低头，悄悄绕行，才终于听不到那揪心的哭声。就这样，送园哭闹持续了两月有余，哭声渐短，四五个月后，他竟主动挥手：“爸爸再见！”转身便跑进教室，融入小伙伴的欢笑中。

三岁多时，他被送到县城外婆家暂住。大姨家有个大他五个月的表哥，两人同上一所幼儿园。一日放学路上，几个大孩子拦住去路。弟弟攥紧拳头，就要冲上去，哥哥却沉着冷静，一手叉腰，怒目而视，厉声喝道：“谁敢动我弟弟！”

那几个孩子见他穿灰衣，弟弟着军绿装，领章鲜红，腰间别着黑塑料手枪，气势逼人，竟被震慑住，慌忙让路。兄弟俩撒腿飞奔回家。舅舅听后哈哈大笑，赐号“狗头军师”与“草包司令”。

每晚，“狗头军师”被母亲接走，“草包司令”则留宿外婆家。次日清晨，外公亲手端来早餐到床前，他吃完才下地，再由外公送入园。哥哥吃饭慢条斯理，全家吃完他还在细嚼；弟弟却风卷残云，汤泡饭三下五除二便搞定，常得长辈夸赞。

他走路从不规整，专挑坑洼坎棱，爬上去跳下来，乐此不疲。初中毕业前参加长沙市中考的第一天，中午考完边走边踢路边小树，一脚踢中铸铁围栏，抱着脚跳着龇牙咧嘴。我瞥他一眼，嘴上忍俊不禁：“看你下次还踢不？”他咬牙不吭声，跳几下便一瘸一拐继续前行，像个倔强的小男子汉。

可这“不老实”的腿，却配着一颗老实的心——在校听老师话，回家顺父母意，上小学前就能洗碗扫地，样样家务抢着干。

　　在县城幼儿园不到一学期，某个周日我要加班，未能去接他。下午一点多，我正走向办公楼，忽见他三舅牵着他迎面走来。我惊讶问道：“怎么送回来了？”

“想家了。”三舅笑着答，“今早外公送早餐，见他坐床上擦眼睛，问起，他说‘眼睛掉渣了’。外公瞧见泪痕，便说：‘这孩子想家了。’让我下午送回来。”

自那以后，他再不愿去县城上学，重回厂里幼儿园。

男孩天性贪玩，每天接他放学，一出园门，三十米长的斜坡就成了他的跑道。他张开双臂，像只小鹰般飞奔而下，笑声洒满归途。

一个周日午后，他外出两小时未归。我寻遍家属区、办公楼、大礼堂，最后跑到两三千米外的音寨河边，才见他和另一男孩在大树下玩得忘我，连我走近都未察觉。望着眼前奔腾的盘江河，我心头一紧——若他们下水，后果不堪设想！

我一路狂奔，满头大汗，怒不可遏：“你们怎么跑这么远？！”

两个孩子抬头，见我生气，顿时噤声，乖乖跟回。路上我继续责问：“我找你们跑了多少路？父母找不到你们得多着急？万一掉进河里怎么办？”

他们这才明白错在何处，却仍沉默。我忽然想起自己儿时，常与伙伴下河游泳，父母从不严管——可如今你们是独生子，我们怎能不揪心？于是厉声道：“再有下次，打断你的腿！”

回到家，他母亲可不似我这般“温和”，罚他跪搓衣板，认错悔过。他终于开口，带着哭腔：“妈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儿子上学后，学习自觉，放学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写作业，写完才肯出门玩耍。

他爱观察小动物。搬迁到长沙后，常在小区驻足：蝴蝶翩跹于花间，蚂蚁爬行于地缝，他总蹲下细看，尤其痴迷蚂蚁搬家，一蹲便是个把小时。

五年级某周日，他在草地目睹蚂蚁围攻甲虫、最终将其拖入巢穴的全过程，看得入神，久久不愿离去。后来他写下《蚂蚁大战甲虫》一文，参加长沙市儿童作文大赛，竟一举夺魁，荣获一等奖。

小学毕业之际，他以优异成绩考入长沙县一中。踏入那宽阔美丽的校园，童年悄然落幕，而属于他的新旅程，正迎着阳光，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