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读书笔记 十二

溪风萃骛

　　《诗经：越古老，越美好》，本书由曲黎敏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年4月出版。

第十二篇

远慕★归隐★孤独

爱情之美，在真与纯；婚姻之美，在亲与恩。人生除了这些，还有别的情愫无法言说，比如远慕，比如孤独……

有时候，世俗生活令人厌倦。所谓的幸福生活，一定有对庸俗生活的默许和顺从，但即便你对庸常容了、忍了，也还是在心灵深处有隐隐的痛。每当这样的时候，我们会渴望一种英雄生活。所谓英雄生活，是指高尚的心灵绝不屈服于庸常。这是一种逆风而飞、惊涛骇浪、与世隔绝的生活。他眼里的高贵，在世俗的眼里是悲惨抑或悲剧；他孤独地游荡，在世俗眼里是无尽的悲伤；他的绝望与癫狂，会引发庸众的怜悯或嘲笑……但最终他的七情六欲会在癫狂中升华，会凝粹成一种深湖般的平静。能如此不被理解而又高傲的活着，又何尝不是一种神性！

很多时候我们不妨做个远远的遥望者，怀着隐秘的热情，面呈神秘的微笑，如果我们内心不贪婪，我们也可以拥有甜蜜的生活。

人们之所以感觉自己不幸福，并不见得是真的不幸福，而是要追求比别人幸福。就像罗素所说，乞丐并不妒忌百万富翁，但是他肯定妒忌收入更高的乞丐。这，就是人性，因比较，而幸福，或痛苦。

其实幸福感 = 手里的除以心里的。你能掌控和拥有的越多，而内心的欲望越少，你的幸福感就越大；反之你拥有的极少，而欲望极多，就越发感觉不幸。

有时候，心碎也是一种醉。就像《秦风•蒹葭》中说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从来都是，悲秋，比伤春，更得诗情画意。

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媚。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回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春天太软，因它的香软。秋天，就不一样了，得了金气的肃杀和燥气的明朗，一切都开始变得辽阔而沉降，再循着白露霜降渐寒和蟋蟀的秋鸣，人心，也开始重启星空寂寥和未竟的梦想……

所谓伊人，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别的，但一定是美好的遥远，一定是不能得到，必须溯洄寻之、溯游求之，必须道阻且长、道阻且右，必须是超凡出世、必须永远在水一方，唯有如此，才心碎，唯有如此，才心醉。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离别、怨憎、所欲不得、五阴盛苦。人生诸苦，求不得，最苦。《诗经》把这种苦写的最美。一切看得见摸不着的，都如同精灵。看得见不就好了吗？这世界的美，透过你的双眸映射到你的心里，难道还不够吗？天上的云，映射到湖面上，天上的黑，也映射到一夜的湖面上，这何尝不是一种深沉的拥有？一个远远的注视，难道不是一个最空灵的爱抚？从来都是一见钟情，从来没有一摸钟情，那一眼看的绝不是身形，而是两眼对视的一瞬间迸发出的神明……在人群中蓦然的一次注视，能唤醒千年沉睡的心灵，能结束千百年的寻找，能洗净万年的尘埃……

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一个“宛”字，写尽了我们内心的曲折，一切最好是“仿佛”的存在，过于真实的存在往往会抹杀我们内心的迷离与美感。因为，我们人性深处始终脆弱而敏感，凡得到的，凡抓在手里的，都必将失去，因为我们的双手，我们无常的心，还没有学会坚持。

有一种苦认为“生而无幸”，为情所困多怨赠。但真正文人式的归隐跟另一首诗有关。就是《邶风•式微》。甚至，式微一词成了归隐的代名词，屡屡出现在后人的诗作里。

邶风•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

为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为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这场独白令人憔悴，这场抱怨令人心碎，曰归曰归，江山已老。终归有一丝牵挂，让人不能奋飞。

从此式微一词逐渐衍为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归隐”意，如唐代王维，“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在世俗里陷得深了，人会渐渐忘了回家的路，人会走着走着便没了目标，所以要先有“胡不归、胡不归”的呼唤，我们在昏暗中才会有方向。

常听父母说：若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怎样怎样了；妻子也对丈夫说：若不是为了你，我早就怎样怎样了；儿女对父母也说：若不是为了你们，我早就怎样怎样了……原来，每个人没能活出自己，都是因为他人，都是因为亲人！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这就是八苦里的怨憎吧，怨憎亲人给了我们那么多的桎梏！

为什么“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那么令人艳羡，因为大多数人缺乏这种落拓，于是我们所怨憎的一切又成了我们懦弱的借口，这真是锥星之痛啊，令人挥泪如雨。

但也有一种高傲与决绝，叫鹤鸣于天。且看《小雅•鹤鸣》。

小雅•鹤鸣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

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穀。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译文】

鹤鸣于九曲沼泽，其声远闻于四野。

鱼或深浅于深渊，鱼或游戏于浅滩。

园中有檀高又大，其下败叶也连绵。

莫嫌他山石不美，玉石还需它来磨。

鹤鸣于九曲沼泽，其声远闻于九天。

鱼或游戏于浅滩，鱼或深潜于深渊。

园中有檀高又大，其旁也有恶木毂。

恶石粗粝玉温润，成器还得石来磨。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古代以鹤喻隐者高士，鹤虽隐于阴湿之地，但其高远之声远闻于四野。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有的鱼深深的潜于水底，有的鱼嬉戏于细戏水湍流。人各有志，不必一等。关键是，“乐彼之园”，每个人都喜爱和安享自己的那种生活境地。高大的檀树下有败叶，其旁也有不成才的小木，不必比来比去。就像他山之恶石，虽丑也，但无他之磨砺，美玉也难成器。世上有隐士之弃世决绝，也有小名深恋红尘，他们可以相依并从，彼此动心忍性，共同组成世界的风景。

独卧高山独自眠。

如若我们没有走出去的勇气，我们也可以回来，安安静静地自己和自己待在一起，让神与心、心与身合一，找到一种自得其乐的平静。

人为什么要远离尘世？肯定是缘于对世事无常的根本性厌倦。他们早早地逃离了普通生活的轮回，他们试图为人类找到更多的生活目标。有趣的是，印度管这样的人叫修行者，叫苦修者，而我们自古就称这样的人为“高士”、“隐士”，虽然都是先知先觉者，但相较于苦修者，我国的高士们以与世隔绝为乐，乐山乐水，自得其乐。还有一些高士隐士们那么喜欢“独”，反复说“独寤独寐”，莫尘世之最累、最困是家室之累，难道无室无家令人羡？

当生活的一切真相都明明白白摆在那里时，人生没有自由，人生缺乏持久的快乐，如果做不了高士、大隐，我们要做的，就只能是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快乐的普通人。

王国维曾经用三句诗总结了人生三境界。第一句就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就是孤独。第二句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就是痴情。第三句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个“蓦然”讲出了人生最后一个境界——觉。就是，你可以孤独，你可以痴情，但最终你要“觉”。

一句话

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

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早明白一天，早幸福一天。

作者简介:

溪风萃骛，原名温永亮，酷爱古诗词的70后，转业军人，热爱运动，热爱生活。诗裁雪月风花，笔润春秋冬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