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务处有个胡咧咧》4

li bao guo

<p class="ql-block">"怎么多了二十?"马科长不满意地盯着我。</p><p class="ql-block">"付货员数完推过来,我也没认真数。”我可绝非装糊塗,当时不就是那样吗?</p><p class="ql-block">"当时你不是发现了吗?"胡师傅对我紧追不舍,简直要把我置于死地。</p><p class="ql-block">难堪,又是那种无言以对的难堪。</p><p class="ql-block">"小李子第一次出差没经验,你搞采购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出这个差错?"还是马科长,我的难堪消失了,感激湧上来了。</p><p class="ql-block">"我......"老胡头倒没了话。</p><p class="ql-block">"行了。"马科长适可而止:"幸亏是多了。这样吧,多的杯子,你们俩二一添作五算了。"</p><p class="ql-block">"这可不行。"好不容易嗫嚅住了的嘴又张开了:"多了要给人送回去,不能借人家的差错占人家的便宜。”</p><p class="ql-block">"送回去?路费谁负担?还不够路费钱。"马科长轻蔑地笑笑。</p><p class="ql-block">"那也是有办法的,把钱补寄给人家不行吗?”</p><p class="ql-block">“有人买吗?行,你愿买你就买吧!这个方法不错。老胡,明天不要外出了,局里开打击经济犯罪大会,你要参加。"马科长转身走了。</p><p class="ql-block">最好是能抓住老胡头的什么,好好整整他。一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架式和那令人讨厌的嘴巴,我浑身是气。可是,姓胡的浑然不觉,马科长最后那个通知的含意:怎么样?不能占便宜吧?又打击经济犯罪了。共产党是不搞运动,但贪污盗窃是不会饶了的。你就相信吧!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p><p class="ql-block">眼前横横竖竖的皱纹,那么可笑地交织在一起。可惜了这么深的皱纹。他从没想到自己可能有倒霉的那一天?轻蔑,最大的轻蔑是无言。我收回望他的眼珠子,旁若无人地把门拉开,然后狠力地把门一关,"砰"我走了。</p><p class="ql-block">胡师傅他能怎么样?不就是二十个杯子吗?顶多说我故意贪占二十个杯子。一想到这,就觉得窝囊,真是有嘴说不清的事。我恨那个漂亮的姑娘,妖精。又恨自己不该说逗他的那几句话,倒叫他抓住话把了。但是,胡咧咧要是添油加醋地到处乱讲,我也不是哑巴。</p><p class="ql-block">父亲和马科长似乎比我还紧张。当天晚上,马科长来我家和父亲神神秘秘地谈了如一阵子。父亲的脸色十分严峻:"你是不想当采购员了!"马科长也如临大敌:"他要大作文章,臭你,臭我,臭你爸,这几天,你要特别谨慎。”</p><p class="ql-block">接连几天,我像个爱惊的兔子,侧棱着再朵,倾听着周围的动静。</p><p class="ql-block">"老胡头那精神头还能不数?八成是想占点便宜吧?"</p><p class="ql-block">"小李子头一次出差,懂什么?十有八九是老胡头闹的鬼。"</p><p class="ql-block">传到耳边的竟然是这样的议论。我故意装出傻愣愣的样子一言不发。</p><p class="ql-block">老胡头托运的电视机到站了。</p><p class="ql-block">"咱们这儿有电视机,怎么偏偏到北京买?他是最算细账的,托运不得钱吗?"</p><p class="ql-block">"一百二十元?怎么可能?"</p><p class="ql-block">"听说这次到北京,他好几次甩掉小李子去搞名堂。"</p><p class="ql-block">应该郑重声明,这些流言的根源决不是出之于我。但,说心里话,这些流言减轻了我心头的压力,以至于使我感到快慰。你还能抓住二十个杯子大作文章吗?你还能置我于死地吗?人言可畏。看你怎么对付这些流言?充其量你只长了一张能咧咧嘴,而这些流言,不知出之于多少张嘴。真解恨,我名符其实地兴灾乐祸。</p><p class="ql-block">有关老胡头的议论越来越多。有人把以前的事也和这次出差联在一起。说电视机是北京一家茶叶店送的。当时所里决定每个职工分一斤茶叶,谁不想要高级的?可他买回来的都是价格很一般的,难说他和茶叶店的人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有人说他买的抽粪机是帮助他的亲戚推销产品,科里也没叫他买抽粪机呀!</p><p class="ql-block">至于说他利用我没经验,想占二十个杯子的便宜的说法就更加流行了。有人甚至说:杯子是老胡头故意多数的,结果被小李子发现了。</p><p class="ql-block">越来越出格的议论,使我不由自主地又不安起来。原来我只想摆脱自己,说我故意贪占,豈不是蒙受不白之冤?但我却不曾想嫁祸于胡师傅。看着胡师傅整天谈天说地,话古论今的傻乎乎的劲,尤其是看到他骑着那辆大货架的破自行车,一趟一趟地往所里载货,累得满头大汗,图的是省几个运费,我不由地动了恻隐之心。</p><p class="ql-block">可是,我不能说。</p><p class="ql-block">大概这些议论传到了领导的耳朵,所里让马科长派人到北京和景德镇外调。</p><p class="ql-block">"能查出什么呢?"晚上了我和父亲说了心里话:"别的我不敢保,这次到北京和景德镇肯定没问题。"</p><p class="ql-block">"这话可千万不能说。"父亲的紧张不亚于上次,既严肃又坚决:"得罪了胡咧咧是一个人,站在胡咧咧一边,得罪的是一片人。他是个不得人心的人,你去给他打保票?听之任之,你少管这些闲事。"</p><p class="ql-block">我沉默了。</p><p class="ql-block">在我的心头,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一座公平的大厦。而如今,这个大厦开始倾斜了,是我眼睁睁看着它倾斜的。难道人,就该这样昧着良心作事?就该看谁熊,就去踩他一脚?</p><p class="ql-block">就在马科长他们准备到北京外调的那天上午,胡师傅在办公室挡住了马科长:"老马,现在讲实事求是,我问你一件事。”</p><p class="ql-block">也许他知道了外调的事?</p><p class="ql-block">我看到马科长也有些疑惑地扫了胡师傅一眼。</p><p class="ql-block">"上次买水笼头,是你在合同上签的字,还是我?"</p><p class="ql-block">室内的空气有些紧张,旁边的几个科员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p><p class="ql-block">马科长脸上又掠进一丝难以觉察的惶惑,随即沉静下来:"我从来也没推卸我的责任。"</p><p class="ql-block">"太不像话了!"胡师傅转向大家:"外面到处传是我签的字,我怎么有权力签字?是我推荐的不假,罚我也认账。可是,不能歪曲事实</p><p class="ql-block">呀!"</p><p class="ql-block">大家都毫无表情地听着。</p><p class="ql-block">"还有一件事,"胡师傅又转向马科长:"听说要把我上次买的窗帘布降价处理?"</p><p class="ql-block">前些天,马科长曾悄悄告诉我:"准备几个钱,买点便宜货。"我正准备到时候多买几尺呢!</p><p class="ql-block">这一问,马科长轻松了:“你听谁说的?”</p><p class="ql-block">"是不是真的?"</p><p class="ql-block">"真的又怎么样?"</p><p class="ql-block">"那样做对吗?"又是要大辩一场的架式。</p><p class="ql-block">马科长眼睛望着天棚:"你呀!不该管的事总想管,总想揪人家的辫子。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没有一条是真的?"</p><p class="ql-block">"是真是假,可以调查。你们为什么不去查?"胡师傅昂着头。</p><p class="ql-block">"你怎么知道不去查?"</p><p class="ql-block">"去查好了,我就盼着你们去查。"马科长不说话了,室内沉默下来。</p><p class="ql-block">突然,胡师傅大梦初醒似地朝着马科长嚷起来:"你们今晚出差,是不是外调要查我?"马科长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p><p class="ql-block">"我不同意你们查我。"胡师傅好像是对别人的事表态。声音很响,力量是多么微弱。</p><p class="ql-block">马科长微微一笑,分明是说:这可由不得你了。</p><p class="ql-block">"当初,你们派小李子和我出差,我就不同意。"胡师傅理直气壮地陈述自己的理由,又咧咧开了:"一个人能干的事,为什么要两个人干?你们说一个人是私,两个人是公,那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出差,怎么私了?再说两个人就不能合伙作私了?我明白,你们是想让小李子顶替我。他是党办主任的儿子,别人哪能捞着。"果然如马科长所说,他的矛头还对着我父亲。刚刚滋生的同情和怜悯顿时化为乌有。人家弱者到这个时候是寻求同情和帮助,而他东咬一口,西咬一口。好在他没有再说下去。</p><p class="ql-block">"这些我不说了,细论起来,当采购员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可你们现在要派两个人去查我,外面的流言你们真信了?"他的声调微微发颤:"二十个杯子到底是谁数的?今天小李子在场,可以说明白。别的,小李子也可以为我作证,你们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小李子吗?"</p><p class="ql-block">胡师傅投过来那种倔强的,偏执的,又是求援的目光。大家也都瞅着我。</p><p class="ql-block">刚刚咬了我一口,现在又求我作证,感情的强烈反差使我的嘴巴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吐出来。又可恨又可怜的老家伙。大家都在瞅着我。公平的大厦朦朦胧胧的,也许他刚才不给我那么一下子,我会说几句的。现在,怎么说呢?又是窘迫和难堪。</p><p class="ql-block">“外调是所里领导定的。"又是马科长为我解了围。</p><p class="ql-block">-"那我去找所领导!"胡师傅的脸激动的都有些扭曲了。大概只有我看到了他的目光在盯住我的一刹那,由期待变成了失望,又由失望变成了愤怒。</p><p class="ql-block">“我到底有什么问题?"胡师傅一边气愤地嚷着,一边朝党委书记办公室走去。</p><p class="ql-block">瘦小干巴的身影,破呢子上衣飘悠着好几根黑线,破皮鞋落在地上有些踉踉跄跄。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甜酸苦辣咸搅和在一起,说不请是什么滋味。</p><p class="ql-block">"不应该这样对待老胡呀!"有人低声说。</p><p class="ql-block">像一根火柴点燃了一堆干柴,胸膛里顿时升腾起一种强大的正义感,为了一己的私利,昧着良心做人,再沉默下去,太耻辱了。</p><p class="ql-block">我顾不得细细思索,抬起脚,迈着大步,朝着胡师傅追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