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务处有个胡咧咧》2

li bao guo

<p class="ql-block">"同志,请喝水。"列车员提着大水壶走过来。这个车厢的列车员不错,服务态度不错,长得也不错。她瞅了瞅我手中的意见薄,漂亮的脸蛋笑得更甜了。我手忙脚乱的把意见簿合上,放在桌上。</p><p class="ql-block">"来一杯。"胡师傅递上水杯。列车员倒完水,就势把水壶放在地上,拿起了意见薄。她的脸色渐渐变了,一双秀眉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车上的旅客这么多,怎么办理呀?"她向我解释起来。</p><p class="ql-block">我没了以往的优越感,惶感地躲过她向我投过来的不满的目光,囁嚅着:"不是我写的,不是......"</p><p class="ql-block">"我写的。"胡师傅倒是好汉做事好汉当,而且颇有几分要和她评理的架式:"我还忘了写呢!听说有的特快列车现在已经借书报给旅客看了。”</p><p class="ql-block">“特快车人少,路途停的站也少。这人来人往,上车下车的,怎么搞?”小脸涨得红红的。我不知怎么,感到内疚。对这样的列车员出难题,苛求。</p><p class="ql-block">"怎么不能搞?事在人为嘛!这么点困难就克服不了啦?"胡师傅的语言绝不像文字那样吃力和别扭,那口气,身份不低于我爸了。他当年站在主席台上质询所长一定是这口气。</p><p class="ql-block">"这老头是干什么的?说话气挺粗。"</p><p class="ql-block">"上火车还想看小说,口味不低。"</p><p class="ql-block">"有钱买一本看,何必要借。"</p><p class="ql-block">"人家能服务到这种程度就不错了,又送水,又扫卫生,不知足。"</p><p class="ql-block">列车员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行吧!你愿怎么写就怎么写。借不借书,是上边定的,不是我不借。"她撅着小嘴,提起大水壶扭头就走。</p><p class="ql-block">胡师傅望着列车员的背影,呷了一口水,"我也不是给你提的,能借就借,不借就算了呗,何必那么大的火气?"没有人搭他的腔。过了一会儿,他又自我解嘲似地叹了一口气:"唉,现在的事情不好办呀!"</p><p class="ql-block">什么不好办?就是你毛病多。我受不了左右前后的旅客投过来的探询的、责备的目光,好像我是他的同伙似的。</p><p class="ql-block">我拿起意见簿,那上面全是表扬,只有最后三页与众不同。</p><p class="ql-block">"把它撕下来算了。"我用两个指头捏住那三张纸,声音很轻。</p><p class="ql-block">“别,别撕。我这费好大劲写的。"他夺过意见簿:"她不接受是她的问题,意见该提还是要提。"</p><p class="ql-block">"你真能管闲事。"我差点说出扯蛋二字。在一起出差,得干预干预。这样下去,跟着受窝囊。要是我父亲这样,我敢指着他鼻尖说:鸡屁眼拴线,扯蛋(淡)。</p><p class="ql-block">"你说的不对,这不能叫闲事!"他像斗架的鸡,脖梗一挺,发亮的衣领像羽毛一样竖起来:"有些事,你不管,我也不管,国家不就受损失了吗?"</p><p class="ql-block">岂有此理,我不能不和他一辩。"火车不借书,国家有什么损失?"</p><p class="ql-block">"话不能那么说。损失的只能是钱?丰富旅客生活,建设精神文明,这也是应该的。"</p><p class="ql-block">“什么不是应该的?你自己的工作是不是应该的?你自己的工作是不是干好了?"到了这种地步,我只得加大火气和硝烟,往他肺管子戳,噎住他。父亲已经告诉了我,前年他买了一百个塑料水笼头全部报废了。</p><p class="ql-block">"我知道我的工作没干好。"一听这软里带硬的口气,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和能咧咧的人讲话,只能以柔克柔。以刚克柔的结果,往往是刚者暴跳如雷,柔者无动于衷。一下子,我觉得硝烟似乎呛进了自己的肺管子里。</p><p class="ql-block">"你说谁的工作干好了?党委书记的工作干好了?市委书记的工作干好了?省里的、中央的工作都干好了?"我恨透了他那亮晶晶的小眼睛,特地朝我慢慢地眨了两下。</p><p class="ql-block">"都干好了,现在还能这个样?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干得不见得比我好。"那肥嘟嘟的嘴唇令人望而生厌。可是,我不是他的对手,起码是这一轮。等我抓住理的时候。</p><p class="ql-block">"行了,行了。别说了。"尤其是车厢里那么多人都把目光转了过来。“辩论辩论嘛!言论自由。你能驳到我更好,真理越辩越明。”他不仅不怯于别人的含有种种深意的目光,而且自豪于别人都望着他,因此更加兴致勃勃。别说所里的人都烦他,简直是块粘糕,粘在手上甩都甩不掉。</p><p class="ql-block">"我可不和你辩了。"我涨红了脸,只得一走了之。刚才直接回卧铺就好了。</p><p class="ql-block">书记的老婆怎么会不翻脸?半夜三更坐在人家没完没了地胡咧咧,书记没翻脸就不错了。父亲向我讲这一段的时候,我还觉得书记的老婆太过份了。</p><p class="ql-block">到北京就是玩的,玩两天。再到景德镇办正事,买杯子。</p><p class="ql-block">北京的人真多,走在路上根本不能走直道,总得从人缝里穿来穿去。北京的道真宽,分快慢车道,几辆车并行。北京的事真多,小轿车一辆接一辆,沙沙的,速度极快。什么礼让行人,它也不鸣喇叭,刷,贴着你身边掠过去了,好险,一身冷汗。快节奏,现代社会。北京的人不咋地,打听个路,带搭不理的。昨天下车找旅馆,真费事。自私,没有人热心为他人服务。这时候才感到列车上的那个服务员很难得。人民大会堂、天安门和照片上的一样。人民大会堂看不出多么雄伟,还赶不上建国门外的立交桥有气魄。两天的时间,我的目标是参观故宫、颐和园。有时间再转转香山北海什么的。</p><p class="ql-block">"我到北京这么多趟,还没到颐和园看一看呢!故宫,是前年去的,只逛了一上午。"胡师傅似乎有些遗憾。</p><p class="ql-block">窝囊样!我心里暗暗说。火车上的争吵,丝毫没在胡师傅的大脑细胞上留下任何不快,或者说痕迹,从他的言行中我可以断定。倒是我心里隐隐有个疙瘩。又一想,他就是那么个人,计较过细,还不是自寻烦恼?僵直的肌肉也就松驰下来。</p><p class="ql-block">现在我可深深体味到给我们的胡秉正师傅起名胡咧咧的准确和恰当了。走在路上,总要找个话头和你讲。我闭着嘴巴,假装没听见,东张西望着。他就说:"你望什么?我的话你没听见?还没到颐和园呢!你说,你是高中生,为什么叫颐和园呢?"再不就是:"你嫌我这个人嘴碎,是不是?嗨!走着路,闲着没事,瞎扯呗。总比那些大姑娘一边走,一边嗑瓜子强吧?"我只得淡淡一笑。他净出巧问题。有的大概辞海也不会有答案。有的是妇孺皆知的常识。为了保证我的正确,我全做出不屑于回答的回答。要是顺着他的话题扯起来,那他肚子里的大线团大概能绕地球转儿圈。更令我看不上的是,他说话不怕人。当着营业员的面也好,当着站在路边的警察的面也好,他的话总是没完没了,什么话都说,处处讨人嫌,让我这个站在旁边的都搁不住面子。</p><p class="ql-block">"这是哪儿出的?"路旁停着一辆卫生车,几个工人在压着抽粪机。</p><p class="ql-block">"你们等一会儿压,行不行?我看看出厂牌。"</p><p class="ql-block">“快走你的吧!"我不耐烦的推了他一下。</p><p class="ql-block">"别,咱们研究所掏粪都用粪勺子舀,多费力,买这么一个多好!"</p><p class="ql-block">掏粪工人很不情願地停止了操作。</p><p class="ql-block">胡师傅趴下来,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擦掉厂名牌上的粪渍。</p><p class="ql-block">"北京西郊大兴农具厂。”他爬起来,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让我试试。"握住把手试了两下,"挺好,挺好。"</p><p class="ql-block">"走吧,别粘乎了。"我催促着。</p><p class="ql-block">"别,刚才看的是哪个厂的?"记性不好忘性好。那几个掏粪工用审视动物园里的猴或虎的目光望着我们。</p><p class="ql-block">"快走吧!我记住了。"</p><p class="ql-block">"别,别忘了,我得记到小本上。"他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又吃力地摆起了火染棍。脸面是让他丢尽了。</p><p class="ql-block">"你自己到颐和园吧!我得到大兴农具厂去。"他合上小本,看着我不耐烦的样子,似乎略有歉意。</p><p class="ql-block">"还是一起去吧!"我说。</p><p class="ql-block">他一定看出了我的勉强,嘱咐了几句第一次到北京,人生地不熟之类的话走了。</p><p class="ql-block">说心里话,我巴不得自己单独活动活动,和他在一起,杂碎真不少。</p><p class="ql-block">颐和园真美,美不胜收。</p><p class="ql-block">看着那些年纪和我一般大小的一对对情侣在昆明湖里泛舟,心里真痒痒。北京的恋人真放肆,众目暌睽之下,两个人搂得紧紧的。等我结婚的时候,一定到这儿来度蜜月。</p><p class="ql-block">回到旅馆,夜幕已经扯上了。胡师傅还没有回来。猛然想起马科长的嘱咐,脑子中的那根弦不由得紧了一下。</p><p class="ql-block">过了八点,胡师傅才汗辘辘地回来了。</p><p class="ql-block">"抽粪机没买着?"他手里提着一台电视机。</p><p class="ql-block">"保管员不在,明天取货。"看到我盯着他手里的电视机,他不自然地咧了咧嘴:"农具厂旁边有个供销社,处理品,一百二十元。"</p><p class="ql-block">便宜事都叫他捡到了。不会有什么名堂?</p><p class="ql-block">"老四今年要结婚,让老三给修一修,就行了。上哪儿弄钱买彩电?把我老骨头榨干了,也拿不出彩电钱。还有老五呢!给儿女做了一辈子牛马。生姑娘还能少花几个。五个儿子,一人扒一层皮,不就剩我一把骨头了吗?"胡师傅又开了咧咧。我没搭腔,我不敢搭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