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68年冬,黑龙江呼玛河畔冷得掉牙。那一年,陈建国刚满十八岁,从北京第四中学毕业后跟着知青队伍北上。家里条件一般,父亲在宣武区纺织厂修机器。母亲在菜市口副食店站柜台,一天到晚腿肿得跟馒头似的。他是家里的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妹四个孩子,全靠爸妈工资撑着过日子。</p> <p class="ql-block">临走前一天晚上,母亲擀了厚饺子——面多馅少,还算丰盛。父亲罕见地拿出半瓶“红星二锅头,”倒了小半杯:“建国,这不是玩闹,是锻炼人。咱们工人家庭出来的孩子,要争气。”说这话时,他眼圈红了,但还是装作严肃。</p><p class="ql-block">火车开往北大荒,两天两夜硬座,人挤人像下饺子。对面坐着一个安静女孩儿——李雪梅,北京第八中学来的,比他还瘦小些。一身洗旧蓝棉袄䄂口打䃼丁,小脸白净戴副黑框眼镜,总低头看书,很少说话。他俩最初就是这样认识的。</p> <p class="ql-block">火车轰隆隆穿过松花江边的时候,他鼓起勇气搭讪:“你也是去五师?”她点点头,“嗯。”没再多说什么。但后来知道,她父亲早逝、母亲做缝纫工拉扯仨娃,比自家还难。有一回他无意间听见她用绳拴住鞋底,说是怕干活时候鞋掉泥里找不回来。这种细节,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酸。</p><p class="ql-block">到了农场分队以后,大伙才真正明白啥叫“苦。”宿舍土坯房墙上结霜,被褥薄得透风;水桶里的水冻成冰水疙瘩,用铁锹砸开才能舀水刷牙;冬天零下三十度,有个别南方来的姑娘直接冻哭鼻涕泡。“东北冷是真冷,不带夸张。”老乡常这么讲。他们每天挖冻土、修路、打井,一天下来手磨破皮,只能用破布包着继续干活儿。有一次,一个上海知青把脚上东伤发烧,高烧不退,多亏李雪梅帮助熬姜汤敷脚才缓过来。这事后来被传成段子,说她“心软嘴紧。”</p> <p class="ql-block">春天来了以后,他们开始开荒种地。清晨露珠湿裤腿,中午晒脱皮,傍晚蚊虫咬得满手包。当时农场流行一句顺口溜:“宁愿下地累断腰,不愿屋里捂霉斑。”意思就是哪都不好受,但年轻气盛,也没人真喊苦。</p><p class="ql-block">插斜一下,那会儿农场还有个规矩:每月评劳动积极分子,可以优先领鸡蛋两个。这对干天天窝窝头的人是顶级奖励。有次陈建国抢到名额,把鸡蛋煮熟悄悄送给李雪梅,她没舍得吃,用布包好藏在枕头底下,说留给生病的小弟吃。当时他就觉得 这姑娘比自己懂事太多了。</p> <p class="ql-block">慢慢接触下来,两个人感情也变深。不是什么海誓山盟,就是一起劳动间隙聊聊夫,有时候躲在柳树林后面偷偷分享从城里带来的糖块。有一年夏末夜里,他俩坐在草垛旁边看星星,他终于鼓起勇气表白。“我喜欢你,你呢?”那姑娘抿嘴笑了一会儿,“我也挺喜欢你的。”</p><p class="ql-block">他们之间没有承诺婚约,只是在艰难生活中彼此依靠。一块省钱买手帕、一双缝补好的㭑套、一万家姜汤、就是全部浪漫。在当年的生产队,有不少类似故事,不过最后能修成正果的不多,大多数都败给现实或者命运安排。据当地村民回忆,那几年光㫔失恋㝍诗的人,就能凑一本集子出来。</p> <p class="ql-block">1972年机会来了——拖拉机培训班要选拔学员,这是跳龙门的大事。如果考核通过,将来可能转为正式甚至调回城。而且据当时《兵团日报》记载,每期拖拉机录取率不到5%,竞争极其澈激烈。所以当陈建国被选上的消息传出,同寝室哥几个羡慕坏了,都劝他抓住机会别错失前程。但这意味着和李雪梅要分别三个月,每周只能靠信件联系。他努力学习机械原理,经常钻研到深夜,而女方则继续生产队劳作兼医务室帮忙,看似平静,其实各自辛苦谁也没法诉说太多心事。不过那几封信一直被他收进木箱夹层,到现在偶尔还能翻出来看看,上面的字迹已经淡黄模糊,却还能辨认出几句玩笑话,比如“小心别把拖拉机拆散再装不回去”之类的小幽默,很接地气很真实,也只有那个年代特有味道。</p><p class="ql-block">等培训结束分配进机械站之后,新生活开始显现希望苗头。同批不少男孩陆续对象结婚,可他们俩反而聚少离多,各自疲惫应付现实压才,再加上恢复高考声渐起(73年底一些老职工仅论),让本家脆弱情情感更加捂摆不定。有次见面,她爬楼梯喘不上气,他问是不是累病了,她只是轻描淡写搪塞过去,没有透露实情当时大冡对其身体状况关系有限,更何况医疗条件差,小毛病全凭扛。从后来来看看,这其实已经埋下隐患伏笔。(这一段,当地卫生所医生王永贵曾提及:七十年代初因营养缺乏引发风湿性疾病者并不少见。)</p><p class="ql-block">1974年春未,好消息降临:表现突出的知青可以优先到推荐返城土作名单内。当晚整个机械站沸腾,有人放鞭炮庆祝,还有同伴喝醉酒嚎啕大哭,因为知道自己可能永远留在这里。而陈建国家境摆在那里,为了一家六口生计不得不慎重考虑末来方向。在河边和李雪梅摊牌谈对方却异常平静,让好好珍惜机会,并没有纠缠或要求任何承诺。“我们都是普通家庭孩子,该走哪条路其实早就注定好了。”这是她原话,也是很多那个时代人的共同心理写照。不久后,两人在曾经表白的小山坡道别,没有泪水,也没有拥抱,只是一双绣字鞋垫作为纪念物递交过去,上书四字“平安顺遂。”</p><p class="ql-block">返京后的日子很快步入正轨,在宣武区一家大型机械厂落户扎根,从钳工做到主任,与新同事张丽华相识相恋组家庭。从此人生轨迹彻底改变,对往昔只剩偶尔午夜梦回,以及收到来自黑龙江稀疏零落的信息碎片。据说某一年秋收季节,由于连阴雨导致马铃薯烂仓,好几个女知青冒雨抢救粮食,其中包括李雪梅,还因此染上一场重感冒住院休息近一个月(此为1976年呼玛县档案馆资料记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时间滑到了1999年秋,又是一轮归乡潮兴起,全国各地主办老知青联谊会活动,据《哈尔滨日报》报道,当年度共有5000余名外迁青年返回探访故土。而王明以副场长身份邀请昔日战友参加纪念聚会,还特意提及“护士长”这个称号,让已然成为城市中产阶层代表人物之一的陈建国内心泛起波澜。本想推辞,被妻子的宽容理解化解,于是踏上旅途重这阔别25年的土地。一切变化巨大,新公路代替泥泞羊肠道,小卖部变超市,就连原先种麦子的试验田如今盖起砖瓦楼房……但总有人消失在人海,比如最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始终未现身直到宴席将散才出现——礼堂倾门外的一间会议室灯光昏黄,一个略显佝偻却温婉端庄妇女微笑迎接旧友归来,如隔世如昨日再现少年模样,只不过鬓角添霜罢了……</p> <p class="ql-block">面对多年未谋面的彼此,他们聊工作,聊生活琐碎,甚至聊医护行业最近的新设备采购政策(据王明透露,本地医院前年刚换进口血压仪)。谈及为何至今单身,对方递上一封泛黄信纸,道尽所有隐忍与选择背后的原因——因为身体患疾,不敢耽误别人幸福,所以主动退出舞台,将牵挂藏于内心深处多年未吐露一句怨言。这一刻,无需更多解释或追问,仅凭数行娟秀笔迹便已胜千言万语,让所有假设和遗憾化作无法弥补之痛涌上胸腔……</p> <p class="ql-block">离开之前,在农场柳树下面再次告别,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单叮嘱:“代我向嫂夫人问声好,好好照顾自己吧!”仿佛一切皆随风而逝,其实早已镌刻骨髓难以忘怀。从此以后,每逢春节寄药品衣物表达关怀,对方总是推辞但最终还是收下,并附赠十字绣作品作为回应。据邻居刘奶奶讲,今年正月初五邮局排长龙等候领取包裹,其中最大的一份就是来自北京的一箱药膏和保暖㭑,全村街坊议论纷纷,都猜测是哪你“大人物”的远房侄女,其实谁又真呵清楚缘由?</p> <p class="ql-block">至于那些关于如果留下是否更幸福的话题,无解无人回答,如同村东老槐树下一句俗语:“该是谁家的瓜迟早要熟,该是谁命里的缘绕多少圈都会回来。”只是有人守望,有人释然,各自在漫长道路尽头等待一阵季风吹捞拂吧……</p><p class="ql-block">——撒桖奔0g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