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雨再游清昭陵

知足长乐

1985年冬天，我曾因公出差路过沈阳，匆匆踏进清昭陵，那时寒风凛冽，皇太极的陵寝显得格外肃穆。三十多年过去，这次故地重游，天公不作美，虽然细雨如丝，也想再走一遍那条通往历史深处的神道。

沿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前行，灰云低垂，草色微润，整座陵园仿佛被雨水洗过一遍，褪去了尘嚣，只留下沉静。飞檐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层层叠叠地挑向天空。金色的琉璃瓦泛着幽光，与红色的砖石墙形成交织的韵律。游客三三两两，脚步轻缓，没人说话，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帝王。

走到一处红墙前，一块石碑静静立着，上面刻着“世界文化遗产 清昭陵”几个大字。我站在碑前，神情庄重。停下脚步，望着那几个字，忽然觉得，这不仅仅是一块碑，更像是一道时间的门——跨过去，便是三百多年前的盛京。

旁边另有一块石碑，密密麻麻刻着清昭陵的过往：始建于崇德八年，顺治年间扩建，是清朝关外三陵中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一座。雨水顺着碑面滑落，像在为这段历史轻轻拭尘。我读着那些字，仿佛听见了当年工匠凿石的叮当声，看见了八旗子弟列队祭拜的肃穆身影。

再往里走，一座巍峨的牌坊横亘眼前，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石狮分列两旁，目光炯炯，仿佛仍在守护着这片禁地。台阶被雨水打湿，泛着青光，我拾级而上，脚步不自觉地放轻。

牌坊之后，是更长的神道，两侧古木参天，枝叶交错，将天空割成细碎的灰白。雨丝从叶隙间漏下，落在肩头，凉而不寒。远处的红墙金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浓淡相宜，意境悠远。

正红门就在眼前。门匾上“正红门”三个白字清晰醒目。这座建于顺治六年的门楼，单檐歇山式顶，三拱门设计，两侧还有琉璃袖壁，虽经风雨，依旧气度不减。我站在门前，想象当年帝王灵柩由此入葬的庄严场面，心中不禁肃然。

正红门前的石狮子依旧威严，一雄一雌，雄狮脚踏绣球，雌狮怀抚幼崽，象征权力与传承。它们的鬃毛被雨水打湿，却仍昂首挺立，仿佛三百年来从未低头。红墙延伸向远方，金色的屋脊在阴云下沉默不语，像一条沉睡的龙。

墙上的龙纹浮雕在雨中格外清晰，一条绿龙盘旋而上，鳞爪分明，龙目炯炯。金色边框被雨水洗得发亮，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我伸手轻触墙面，指尖传来石料的凉意，那是时间的温度。

一只石狮子被栅栏围住，它蹲踞在基座上，前爪紧握石球，肌肉线条分明，毛发卷曲如浪。栅栏外，几个游客驻足拍照，而它依旧沉默，像一位看尽兴衰的老臣，不悲不喜。

抬头看屋檐，一排雕像列于檐角，那是“走兽”行列，象征等级与守护。檐下彩绘虽经风雨，仍可见凤凰、祥云、卷草纹样，色彩斑驳却未失华美。一只黑风铃悬在檐角，随风轻晃，叮咚一声，像是来自过去的低语。

几座石香炉静立殿前，炉身雕满云纹与龙纹，炉口似有余烟未散。我仿佛看见昔日祭官焚香祷告，青烟袅袅升腾，与晨雾交融，缭绕在殿宇之间。如今香火已歇，唯有雨丝如线，织着无声的祭礼。

一排石狮子沿阶而列，姿态各异，有的怒目，有的低首，底座上的花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它们不是装饰，是秩序的象征，是皇权的延伸。

一处石雕龙盘踞在基座上，龙头高昂，龙须飘动，虽有风化痕迹，却更添苍劲。雨水顺着龙脊流下，像它正在腾云驾雾，穿越风雨而来。我蹲下身，看那龙眼中的神采，忽然觉得，这龙不是石头，而是沉睡的灵魂，只待一声雷响，便会苏醒。

隆恩殿就在前方。木牌上写着“隆恩殿”。崇德八年草创，顺治七年定名，这里是祭祀皇太极的主殿。如今殿门紧闭，但透过窗棂，仍能窥见内部彩绘梁柱，黄帷低垂，仿佛供桌上的香炉还冒着最后一缕青烟。

殿内景象在脑海中浮现：长桌铺着明黄锦缎，供品整齐陈列，床榻高耸，帷幔低垂。彩绘天花上绘着龙凤呈祥，每一笔都诉说着尊贵与追思。

走到神道尽头，回望整座昭陵，红墙金瓦在雨幕中连成一片，宛如一幅凝固的画卷。石板路蜿蜒如河，载着无数脚步，流向历史深处。

三十多年，同一座陵。我来了，又走了，而它，始终在这里，静默如初。